景仁宫的灯还亮着。夜风从窗缝钻进来,烛火一晃,影子在墙上轻轻抖。
屋里静得很,只有墨条在砚台里转的沙沙声,像谁在低语。
苏明婳把门关上,铜锁“咔”地一声落了。
她没回头,径首走到妆台前。那些金簪玉镯她一眼都没看,只拿了那只血玉盏。
玉温着,握在手里不凉也不热,像是有口气在里头养着。
她手指在盏底云纹上一按,“咔哒”轻响,底盖弹开一道缝,薄得像纸。
她把那卷明黄锦缎包着的东西放进去,合上。玉盏又变回原来的样子,看不出动过。
做完这些,她才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旧绢。月光照进来,照出上面八个字:“苏氏所出,乃朕嫡长。”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这八个字要是真,她儿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要是假,那就是死罪。
她没急着动笔,先坐了一会儿。
脑子里过的是先帝写字的样子——手抖,腕子没力气,横画收尾总带点钩,竖笔起头也滞。那不是病,是习惯。
她得把这点“病”写出来,才像。
她铺开另一张旧绢,颜色、质地都跟遗诏用的一样。研墨,提笔,一笔一笔地写。
写到“嫡”字最后一笔时,她手腕一沉,尾端轻轻一勾。
这个小动作,她在《昭德殿记事簿》里见过——先帝批奏折时写漏了个字,改的时候就这么一钩。
墨干了,她吹了吹,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只说了句:“你若不信,就不会动。你若动了,就等于认了——你早看过那诏书。”
她叫来桃枝,把这张纸递过去:“明天去尚仪局领东西,别藏太严实,也别让人一眼看见。”
桃枝接过,手指在纸上蹭了蹭,点点头:“奴婢懂,让李尚仪‘正好’撞见。”
她走了。苏明婳坐在灯下,没再动。
---
承华殿的灯也亮着。
姜贤妃在屋里来回走。地毯厚,脚踩上去没声,可她心里吵得厉害。
“苏氏……有遗诏残页?”
她停住,喘了口气。李尚仪刚派人送来的消息,像根针扎进心口。
她挥手让人都退下,只留了云嬷嬷。
“嬷嬷,你说,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云嬷嬷扶着她胳膊:“娘娘,宁可信有,不可信无。苏明婳那丫头,打从进宫那天起就不安分。”
姜贤妃咬住嘴唇,转身打开紫檀匣子,从暗格里取出一块玉佩。玉冷,上头刻着一个“姜”字。
“我娘临死前说,先帝还是皇子时,答应过外祖家,登基后立姜家女为后。可那个淑妃——苏明婳的娘,勾了先帝的心,抢了本该属于我的位子。”她声音压得低,“要是遗诏真写了立她儿子……那我们姜家这些年,不全白忙了?”
她说完,猛地抬头:“不行。我不能等。”
她盯着云嬷嬷:“今晚就派人去尚仪局,把那页纸偷出来。我要亲眼看看,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
云嬷嬷点头,没多问,转身就去安排。
---
尚仪局的屋顶上,陆守义蹲着。
风吹过瓦片,发出细微的“呜”声。他手按在刀柄上,眼睛盯着院墙。
没多久,一道黑影翻进来,落地轻得像猫。首奔库房,进去,出来,手里多了个油纸包。
陆守义不动。
亲信低声问:“大人,不拦?”
“拦什么?”他冷笑,“鱼自己咬钩,咱们只管收网。”
他等那黑影走远,才对亲信说:“跟上去,看东西送到哪儿。人丢了没关系,东西必须拿到。”
半个时辰后,亲信回来:“进了承华殿后院,藏在夹墙里。”
陆守义亲自去,没惊动任何人,从夹墙掏出油纸包。
拆开蜡封,火折子一点,光亮照出绢上的字。
他一眼就看到了“嫡”字末尾那个小钩。
他笑了,声音低:“她偷的不是证据,是绞索。”
他把纸重新包好,下令:“查姜家十年进出宫的账,特别是每月初七。”
天快亮时,账本送来了。
他翻到七月初七那条,眉头一皱。
“香灰进宫”——每月都有,固定初七。
可今年七月初七,除了香灰,还多了一笔五十两,写的是:“酬守宫人”。
他手指在那行字上划了划,眼神沉了。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金笼锦凰
七月初七,先帝快不行了,宫门封得死。香灰能进,人不能进。
可偏偏那天,给了守宫人钱。
他明白了。
有人借送香灰,把东西带进宫。守宫人收了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立刻下令:“查那天所有进出的人,尤其是跟姜家有关的。”
---
第二天一早,苏明婳去了承乾宫。
她是奉旨给皇后调理心疾,没人拦。
殿里一股药味,混着陈年木头的霉气。沈清欢歪在榻上,脸黄得像纸。
苏明婳坐下,伸手搭脉。脉细得几乎摸不着,一断一续,像快断的线。
她取出一根金针,扎进沈清欢手腕。针一入,人抖了一下,呼吸稳了些。
她凑近,声音轻得只有两人听得见:“你想活,还是想死?”
沈清欢眼皮一跳:“我……不想死。我不想背这个锅。”
“好。”苏明婳从袖里抽出一张纸条,塞进她手里,“明天早朝,姜贤妃要是闹起来,你只管站出来说一句话——‘七月初七那夜,我亲眼看见姜淑仪,把一包灰送进了御药房。’”
沈清欢手一抖:“你……你怎么知道?”
苏明婳拔了针,淡淡道:“我知道的,比你想的多。”
---
早朝。
皇帝坐在上头,脸没表情。大臣们议了几件事,气氛还平。
姜贤妃忽然出列,声音拔高:“陛下!臣妾有本参奏!景仁宫苏采女私藏先帝遗诏残页,图谋不轨,按律当交宗人府问罪!”
殿里一下子静了。
所有人都看向苏明婳。她站在末位,低着头,不动。
没人开口,沈清欢却从皇后位后踉跄走出来。
她脸色白,声音发抖,可说得清楚:“陛下……臣妾有话说。七月初七那夜,我因心悸睡不着,在宫里走动,亲眼看见……姜贤妃的母亲姜淑仪,亲手把一包黑布包着的灰,送进了御药房。”
“哗——”
满殿哗然。
一个说采女藏诏书,一个说贤妃母亲深夜送灰。哪件都够吓人。
姜贤妃脸色变了:“你疯了?被关傻了是不是?敢污蔑我娘!”
她话没说完,殿外传来脚步声。
陆守义一身铠甲,手捧黑木匣,大步进来。
“陛下!”他单膝跪地,声音响,“昨夜抓了个贼,从尚仪局偷出一页‘遗诏残页’。经核对,上头‘嫡’字的笔误,与先帝《昭德殿记事簿》中的字迹完全一致。”
他打开匣子,把伪造的残页和拓本并排呈上。
几位老臣凑过去看,一个个点头。
“这钩笔……绝不是临摹能出来的。”
“除非亲眼见过真迹。”
铁证。
皇帝转头看姜贤妃,声音冷:“你既然不知遗诏内容,为何一听苏采女有残页就派人去偷?你母亲七月初七进御药房,为何不报?还有——你们姜家,为何每月初七都送香灰进宫?”
一句比一句重。
姜贤妃往后退,脚一软,差点跪下。
这时,云嬷嬷冲进来,脸色惨白,贴在她耳边急道:“娘娘!景仁宫那个沉香……不见了!”
沉香?
那个从不说话、只管收拾姜淑仪旧物的宫女?
姜贤妃眼前一黑,整个人僵住。
她猛地抬头,死死盯住苏明婳。
苏明婳站着,不动,脸上也没表情。可她袖子里的手,金针在指尖轻轻颤。
她“听”到了。
听到了姜贤妃心跳如鼓,听到了她脑子里一声声在喊:“完了……全完了……她连沉香都收服了……”
---
与此同时,景仁宫。
沉香跪在地上,双手举着一块旧手帕。
手帕打开,里面是一截玉榫,形状像凤尾。
苏明婳回来时,她还跪着。
苏明婳走过去,扶她起来,接过玉榫。指尖抚过纹路,凉的。
她低声说:“你娘守了十年。辛苦了。”
顿了顿,她声音稳下来:“现在,我来了。是来接班的。”
十年,两代人,等的就是这一天。
烛火晃了晃,照在那截玉榫上。
纹路像活了,像一只沉睡的凤凰,慢慢睁开了眼。
(http://www.220book.com/book/VHI8/)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