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渭家肉汤饼子”的草棚,在墨守城丁字路口的风雨飘摇中,硬是扎下了深根。那口翻滚着醇香的大铁锅,成了底层苦哈哈们心中最温暖的灯塔。铜板在破陶罐里叮当作响,日积月累,竟也积攒起一份令他们自己都咋舌的家底。
草棚终究太小了。风雨大时,草席棚顶噼啪作响,雨水顺着缝隙滴落,食客们只能挤在角落勉强避雨。冬日的寒风更是无孔不入,冻得人手脚发麻。董萍守着锅灶,常常被烟熏得眼泪首流,咳嗽也多了起来。渭岩处理肉的案板就在棚后,血水混着雨水,环境实在谈不上好。
一日收摊后,三人围坐在油灯下,清点着陶罐里沉甸甸的铜钱。渭峰将一枚枚铜钱串好,脸上带着满足又疲惫的笑容:“这个月…刨去本钱和那点租金,净得能有十两银子出头了!”十两银子!这在半年前,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数目。
渭岩用一块破布擦拭着他那柄卷刃的厚背砍刀,独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精光,他闷声道:“地方太小了。肉堆不开,嫂子也被烟呛得慌。下雨天,客人站都没地方站。”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咱们…该换个地方了。找个正经铺面。”
董萍正小心地将最后几滴珍贵的碧潭水收进小陶罐,闻言手指一颤。她抬头,看着狭小、油污的草棚,又看看丈夫和兄弟脸上被烟火熏染的痕迹,眼中掠过一丝心疼和不舍,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希冀:“三叔说得对…是得换个大点的地方。只是…这墨守城的铺面,贵得吓人…”
“不怕!” 渭峰将串好的铜钱重重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眼中燃着光,“钱不够,咱们再攒!三弟手艺好,嫂子汤熬得香,咱们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好!我打听过了,西市街后巷有几处小铺面,位置偏些,但比主街便宜得多,也够咱们用了!”
数日后,渭峰领着渭岩和董萍,来到西市街深处一条不算繁华、但人流尚可的后巷。巷子两边多是些小杂货铺、铁匠铺、廉价成衣店,空气里混杂着铁锈、皮革和廉价脂粉的味道。在一家叮当作响的铁匠铺隔壁,一间铺面挂着“吉铺招租”的木牌。
铺面不大,门脸约莫一丈宽,进深也有限。里面空荡荡,积着厚厚的灰尘,墙角挂着蛛网。后墙有一扇小门,通向一个同样狭窄、堆满杂物的后院。唯一的优点是,临街有一扇还算宽敞的窗户。
“就是这了。” 渭峰指着铺面,语气带着一丝兴奋,“主家要价一年租金十五两银子,押三付一!我磨破了嘴皮子,又找管这片的刘老修士(就是之前默许他们支摊那位潦倒老修士)说了情,主家才松口,答应押二付一,先付半年九两银子!”
十五两!九两!董萍倒吸一口凉气,这几乎掏空了家底还远远不够!她下意识握紧了装着碧潭水的小陶罐。
渭岩却绕着铺面走了一圈,独眼锐利地扫过每一处角落。他推开后门,看了看那个狭窄的后院,又用力踩了踩铺面的地面。“地方够用了。” 他言简意赅,“前面摆几张桌子,后面隔出个小间给嫂子当灶房,后院…堆肉,我处理。” 他看向渭峰,“大哥,钱,差多少?”
“咱们手头现钱有十一两多点。” 渭峰盘算着,“付了半年租金九两,还剩二两多点。置办锅灶、碗筷、桌椅板凳…还有简单修葺一下,至少还得七八两!”
“我有办法。” 渭岩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明日,我去趟‘烂泥塘’。”
“烂泥塘?!” 渭峰和董萍同时惊呼。那是墨守城南一片混乱的沼泽地带,也是许多亡命徒猎杀低级妖兽的地方,环境恶劣,毒瘴弥漫,危险异常。但那里的妖兽尸体,往往是最便宜,也最多、最杂的。
“嗯。” 渭岩点头,“收几头大的、完整的。处理好,价钱能翻倍。野市那些小贩子,给不了好价。” 风险与机遇并存,这是他沉晶滩六年磨砺出的生存本能。为了这个新铺面,他愿意再搏一把。
半个月后,西市街后巷的铁匠铺隔壁,那间积满灰尘的铺面焕然一新。灰尘蛛网被清扫干净,墙壁用廉价的石灰水草草刷白,地面也重新平整过。临街的窗户被擦得透亮。铺面门口,挂上了一块崭新的木匾,上面是渭峰请巷口代写书信的老先生题写的三个朴拙有力的大字:
【烟火楼】!
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气派的门脸,只有这三个字,透着一种从底层烟火中挣扎出来的踏实与暖意。
开张这天,没有锣鼓喧天,没有鞭炮齐鸣。渭峰早早卸下门板,渭岩在后院挥汗如雨地处理着几头刚从“烂泥塘”冒险收来的、体型硕大的“沼犀牛”尸体。董萍则在崭新的灶房里,紧张地照看着两口更大、更深的新铁锅。锅里翻滚着浓郁的肉汤,香气比在草棚时更加醇厚绵长——她狠心多放了几滴碧潭水。
第一批客人,依旧是那些熟悉的面孔:码头的张黑子,拉车的王瘸子,打铁铺的赵大锤…他们循着那魂牵梦绕的香气找来,看到崭新的铺面,都有些拘谨。
“老渭…哦不,渭掌柜!恭喜恭喜!开张大吉!” 张黑子嗓门洪亮,带着由衷的喜悦。
“快进来坐!地方简陋,大家伙别嫌弃!” 渭峰满脸笑容,热情地招呼着。几张结实但粗糙的原木桌椅,擦得干干净净。碗筷都是崭新的粗陶,分量十足。
一碗碗滚烫香浓、肉块扎实的汤端上来,配着两个黄澄澄的杂粮饼子。熟悉的滋味,更宽敞明亮的环境,让这些老主顾们吃得格外舒心。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小小的“烟火楼”挤满了人。有慕名而来的新客,也有闻讯赶来的老主顾。渭峰跑前跑后,招呼得嗓子都哑了,脸上却始终挂着笑。
生意,比在草棚时更加红火!虽然租金贵了,但客流量大增,座位多了,翻台也快。更重要的是,有了正经铺面,渭岩可以大胆收更多、更便宜的肉,董萍也能更从容地掌控火候,汤的味道竟隐隐又提升了一线。每日打烊,那装钱的木匣子,总是沉甸甸的。
然而,墨守城的市井,从来不是一片坦途。
开业不到十天,麻烦便找上门来。
这日午市刚过,人流稍歇。几个流里流气、敞着怀露出刺青的汉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为首一个三角眼、塌鼻梁的泼皮,一脚踹在门框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惊得店里的食客纷纷侧目。
“掌柜的!给哥几个上几碗汤,再来十斤上好的‘青鳞鱼’肉,要快!爷们儿饿了!” 三角眼大大咧咧地往门口一张空桌一坐,把脚翘到了凳子上,眼神不善地扫视着店内。
渭峰心头一紧,知道这是来者不善的“地头蛇”。他强压下不安,赔着笑上前:“几位爷,实在对不住,青鳞鱼今儿个没货了,只有刚炖好的岩皮猪骨汤,香得很,管够!您看…”
“没货?!” 三角眼猛地一拍桌子,碗筷跳起老高,“开什么狗屁酒楼!连条鱼都没有?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兄弟?!” 他身后的几个泼皮也跟着聒噪起来,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店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几个胆小的食客悄悄放下碗筷,准备开溜。渭峰额头见汗,正不知如何应对。
“咣当!”
后院通往灶房的小门被猛地推开。渭岩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他赤裸着上身,那条曾被石化侵蚀、如今布满疤痕和虬结肌肉的手臂格外显眼,手中握着那柄寒光闪闪、刚磨得锋利的厚背砍刀!刀尖上,还滴着处理沼犀牛时沾染的暗红血珠。他独眼森冷,如同屠人而噬的受伤凶兽,死死盯着那几个泼皮,一言不发。一股混合着血腥味、汗味和常年处理妖兽沾染的凶戾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后院的光线勾勒出他沉默而极具压迫力的轮廓。那几个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泼皮,对上渭岩那只冰冷、毫无情绪的独眼,再看看他手中那把滴血的砍刀,以及那条狰狞的手臂,嚣张的气焰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三角眼喉咙滚动了一下,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你想干嘛?!”
渭岩依旧不说话,只是向前踏了一步,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铺子里格外清晰。他手腕一翻,沉重的砍刀带着破风声,狠狠剁在案板上一块巨大的沼犀牛腿骨上!
“咔嚓!”
碗口粗的坚硬腿骨应声而断!断口处骨茬森白!
这一刀,如同剁在了那几个泼皮的心尖上!三角眼脸色煞白,猛地从凳子上跳起来,椅子都被带倒了。“走…走走走!晦气!” 他招呼着同伙,连滚带爬地冲出“烟火楼”,连句狠话都不敢留。
店内死寂片刻,随即爆发出食客们压抑的哄笑和叫好声。
“老渭家的三叔,厉害啊!”
“痛快!这帮狗东西就是欠收拾!”
“以后有渭三叔在,看谁还敢来捣乱!”
渭峰长长舒了口气,感激地看向弟弟。渭岩则面无表情,收起砍刀,对食客们点点头,转身又回了后院,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董萍从灶房门口探出头,脸色还有些发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默默走回灶台边,拿起大勺,更加用力地搅动着锅里的浓汤。炉火映照着她柔和却坚韧的侧脸。
这场小小的风波,如同投入墨守城这口大锅的一滴热油,短暂地炸响后,反而让“烟火楼”的招牌在附近的街坊中更加响亮。人们不仅记住了那碗三文管饱的暖心肉汤,更记住了那个沉默寡言、独眼握刀、仿佛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渭三叔。一种无形的、由味道和实力共同铸就的安稳感,在小小的“烟火楼”里悄然滋生。
烟火楼,这艘刚刚驶离贫瘠滩涂的小船,在墨守城西市街的汹涌人潮中,稳稳地抛下了第一根锚。虽然简陋,虽然微小,但它终于拥有了一个遮风挡雨、可以称之为“家”和“业”的港湾。炉火熊熊,汤香袅袅,铜钱落入木匣的叮当声,是这片新土地上,最动听的凡尘乐章。
(第二十西章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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