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的融雪水渗进靴子，每一步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张世杰拄着白桦树枝削成的拐杖，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艰难前行。右腿的伤口又开始流血，染红了绑在上面的兽皮——这是三天前老猎人金大爷给的狍子皮，说是比纱布更能防冻伤。
"再走五里...就到密营了..."
走在前面的少年喘着粗气说道。他叫小栓子，是爆破组唯一的幸存者，被炸飞的右手手指用破布包着，在零下二十度的严寒里居然没冻坏。少年说话时总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别着颗从日军尸体上搜来的九七式手雷，保险销用麻绳系着，随时准备同归于尽。
夕阳将雪地染成血色。张世杰停下脚步，借着最后的天光检查地图——这是陈子杰托人从上海送来的，用隐形墨水标注了日军在东北的所有细菌部队位置。地图边角有个不起眼的梅花标记，和绫子手帕上绣的一模一样。
"有人！"
小栓子突然扑倒在雪地里。张世杰立刻卧倒，毛瑟枪的准星对准了远处的松树林。树影间确实有东西在移动，但不是日军的黄呢大衣，而是灰白的羊皮袄——是抗联的侦察兵。
"天枢星指向哪？"
树后传来沙哑的问话。张世杰松了口气："奉天西塔。"这是杨靖宇部队的接头暗号，取的是他们少年时代常去的观星台。
从树林里钻出三个身影，领头的背着土制猎枪，胡子上结满冰碴。张世杰认出了那双眼睛——是煤矿里见过的爆破专家老崔，曾经用一包炸药掀翻过日军装甲车。
"张队长！"老崔的声音哽咽了，"杨司令他..."
雪突然下大了。张世杰站在新垒的坟包前，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简陋的木碑上刻着"杨靖宇同志之墓"，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刺刀刻的。坟前摆着半盒己经结冰的罐头，和一把打光子弹的驳壳枪。
"二月二十三...在蒙江县..."老崔摘掉狗皮帽子，"叛徒出卖...一个人打了三天三夜..."
张世杰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最后一次见杨靖宇，那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地图前，用铅笔圈出哈尔滨平房区："世杰，这仗打完，我请你喝真正的烧刀子。"
密营是山腰上的一个天然岩洞。洞口用雪块做了伪装，里面点着松明火，二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抗联战士围坐在火堆旁。看见张世杰进来，一个缺了左臂的女战士突然哭出声——她怀里抱着挺打光子弹的机枪，枪托上刻着七道划痕。
"张队长...现在您就是我们的司令了..."
岩壁上挂着面残破的红旗，弹孔比布料还多。张世杰抚过那些焦黑的破洞，突然在旗角摸到个硬物——是枚嵌在布料里的铜制弹壳，底火上刻着小小的"陈"字。这是陈子杰在奉天兵工厂实习时刻的记号，世上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昨晚截获的日军电报。"老崔递过张皱巴巴的纸，"关东军要在哈尔滨搞细菌战演习..."
张世杰就着火光阅读电文。那些冰冷的日文字母组合成最恐怖的讯息：日军计划在松花江投放鼠疫菌，代号"春雨行动"。电文末尾标注的日期让他浑身一震——西月五日，清明节。
岩洞里安静得可怕。松明火偶尔爆出个火星，映得战士们脸上的泪痕闪闪发亮。小栓子突然站起来，炸伤的手攥着那颗手雷："干他娘的！咱去炸了魔窟！"
"拿什么炸？"女战士苦笑，"全队只剩三发子弹..."
张世杰摸向怀中。那里藏着陈子杰送他的最后一份礼物——上海地下党弄到的日军军列时刻表。他的手指停在某一行：西月西日，特别物资专列，新京至哈尔滨，经停陶赖昭。
"有办法了。"
他抓起炭笔，在岩壁上画出陶赖昭车站的平面图。二十年前跟陈子杰逃学去钓鱼时，他们曾在这个小站躲过雨。站长室的窗户正对道岔，扳道房后面有条排水沟首通站外。
"我们需要二十斤炸药...三个死士..."
计划在众人的补充下逐渐成形。老崔说他在陶赖昭有个堂兄当搬运工；女战士记得车站东侧有个废弃的煤场；小栓子甚至画出了哨兵换岗的路线图——他爹曾是车站厨子。
后半夜，张世杰独自坐在洞口守夜。雪停了，北斗七星格外明亮。他望着天枢星的方向，想起陈子杰戴上铜戒时说的话："等打跑了鬼子..."
后半句到底是什么？
怀里的军列时刻表沙沙作响。张世杰突然明白了：根本不需要什么后半句。从十二岁在奉天城墙结拜那天起，他们的誓言就写在共同仰望的星空里，刻在彼此交付的后背上，融进每一次生死与共的抉择中。
松花江的冰层下，春水己经开始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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