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春晓的声音像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脆梨，带着点清冽的戏谑，从药柜最底层的当归抽屉后头钻出来。
她不知什么时候蜷在那里，膝盖上摊着本翻旧的《金匮要略》。
手里转着根三寸长的银针，针尖在顶灯折射下晃出细碎的金芒，像只不安分的萤火虫。
沐尘阳的手猛地一顿，那条深蓝色领带在颈间拧成个死结，边缘的药草刺绣硌着皮肤，像条被踩住尾巴的蛇在挣扎。
“你怎么在这？”他的耳根腾地泛起热意，连带着后颈的皮肤都烫起来，活像被人撞见偷藏糖块的小孩。
“这话该我问你，”慕容春晓“啪”地合上医书，赤脚踩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几步凑过来。
她的指尖涂着豆沙色的指甲油，轻轻戳了戳他脖子上歪歪扭扭的领带结。
“系个领带跟捆年猪似的，上官若曦见了怕是要笑你三天三夜。”
她突然踮起脚，纯棉袜子后跟滑到脚踝，露出截白皙的小腿。
温热的呼吸扫过沐尘阳的下颌线，带着点薄荷牙膏的清苦，“别动，本小姐亲自出马，让你见识下什么叫绅士风度。”
沐尘阳僵在原地，鼻尖钻进股淡淡的薄荷香——
是慕容春晓常用的护手霜味道，混着她发间飘来的柠檬草洗发水气息，在药香弥漫的空气里搅出点奇异的涟漪。
她的指尖很巧，带着点刚摸过冰块的凉意，穿过领带结时偶尔擦过他凸起的喉结，引得那处皮肤像被羽毛扫过，轻轻战栗。
药柜上的黄铜锁扣反射着灯光，在她认真的侧脸上投下枚硬币大小的光斑。
正好落在她的睫毛上，倒比平日里少了几分顽劣，多了点说不清的温柔。
“你看，”慕容春晓拽着领带末端轻轻一抽，打出个挺括的温莎结，领角对称得像用尺子量过。
“这才叫领带，不是让你系成咸菜疙瘩的。”
她退后半步，抱着胳膊上下打量，突然吹了声口哨，银牙在灯光下闪了闪。
“啧，人模狗样的，林薇眼光确实不错，这领带绣的当归图案还挺别致。”
沐尘阳扯了扯领带，布料勒得脖子发紧，喉结滚动时却奇异地不觉得难受。
“别胡说。”他转身想把领带解下来，手腕却被慕容春晓一把按住。
她的掌心有点汗湿，指甲修剪得圆润，轻轻掐着他的脉搏。
“解什么解，”她挑眉笑了，眼里的光比针尖还亮。
“留着给上官若曦看啊，让她知道我们沐神医不光会把脉，还会扮靓仔。”
她突然往药柜上一靠，米白色针织衫的袖口滑下来，露出半截皓腕，腕骨处有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小时候爬树摔的。
“说正事，这两天我总觉得手脚发冷，晚上抱着热水袋睡觉，后半夜能冻醒三次，你摸摸。”
她突然把冰凉的手塞进沐尘阳掌心，“是不是宫寒又加重了？”
沐尘阳的目光落在她泛着青白色的手背上，指节处还有冬天冻裂的细小红痕。
他想起前阵子给她诊脉时，三指下那沉细的脉象，确实说过她气血不足，寒凝血瘀。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温度慢慢焐热那片冰凉。
“就这两三天，”慕容春晓蜷了蜷手指，指腹蹭过他掌心的薄茧。
“昨天晚上更邪乎，我把林薇送我的暖宝宝全贴在肚子上，活像个披甲上阵的兵马俑，结果凌晨西点还是冻醒了，热水袋硬得像块冰砖。”
她突然凑近，声音压得像说悄悄话，睫毛几乎要碰到他的脸颊。
“你说会不会是撞邪了？前院那棵老槐树最近总掉叶子，怪瘆人的。”
沐尘阳被她逗笑了，眉眼舒展时眼角的细纹都柔和了些：“是阳虚体质，跟撞邪没关系。”
他转身打开药柜，抽屉“吱呀”一声滑出来，露出码得整整齐齐的药材。
“先给你煮碗当归生姜羊肉汤，加三钱陈皮去膻，喝三天看看。”
他的指尖捏着片陈皮，橙黄的果皮上还留着晒干的纹路，突然想起林薇下午在这看医书的样子，米白色的针织衫沾了点艾草屑，像落了片细小的雪花。
慕容春晓突然从背后抱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胛骨的位置，发梢蹭着他的脖颈，带着点刚吹干的柠檬香。
“沐尘阳，你说我会不会嫁不出去啊？”
她的声音闷闷的，像从棉花里钻出来，“张妈昨天跟厨房阿姨说，女人宫寒不容易生孩子，哪家男人会娶个生不出娃的女人。”
沐尘阳的动作顿住了，陶罐里的当归片“哗啦啦”撒了一地，薄片在青石板上滚出老远。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的温度，隔着两层棉布传来的心跳，还有她微微发颤的呼吸。
“别瞎说，”他的声音有点干，像被风吹过的沙地。
“阳虚体质不难调理，喝两个月羊肉汤，再配合艾灸，保管你冬天都能穿单衣。”
“真的？”慕容春晓松开手，绕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像揣了两颗浸过水的黑葡萄。
“那你可得好好给我治，要是治不好，我就赖上你，让你给我当一辈子保姆，天天给我炖羊肉汤。”
她突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啧啧，看着瘦，肌肉还挺硬。”
沐尘阳弯腰捡当归片，指尖触到冰凉的青石板，突然想起老太太傍晚说的话。
他抬起头，正好撞见慕容春晓眼里的狡黠，像只偷到鱼干的猫，尾巴尖还翘着呢，“把手伸出来。”
慕容春晓乖乖地伸出手，手腕纤细得像段和田玉镯，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沐尘阳的指尖搭上去，三指并拢按在寸关尺，脉搏跳得又快又轻，像受惊的小鹿在乱撞。
“除了手脚冷，还有别的症状吗？”
“嗯……”慕容春晓歪着头想了想，发绳滑到发尾，松松地挂着。
“有时候会痛经，疼得首打滚，还会拉肚子。”
她突然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上次疼得厉害，我把林薇的暖宝宝全扒下来贴在肚子上，她进来一看，说我像个米其林轮胎成精了。”
沐尘阳的嘴角忍不住扬起来，眼里的光软得像化了的蜜糖。
“明天开始，我给你艾灸。”他从药包里抽出根陈年艾条，点燃的一端冒出袅袅青烟，带着点辛辣的草木香，在空气里画出蜿蜒的线。
“关元穴和三阴交，每天灸十五分钟，保准比暖宝宝管用。”
“会不会很疼啊？”慕容春晓缩了缩脖子，看着那跳动的橘红色火苗有点发怵，“我上次看林薇给她妈灸，那烟大得像火灾现场。”
“不疼，暖暖的。”沐尘阳捏着艾条，往她小腹的方向虚虚一探，“就像揣了个小太阳。”
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衣角，布料下的皮肤温温的，像块刚从温水里捞出来的暖玉。
窗外的桂花香突然浓了些，不知是风刮得紧了，还是月亮升得高了。
甜腻的花香混着艾条的烟味飘进来，在药柜与药箱的缝隙里打着旋，竟有种奇异的安宁。
慕容春晓看着沐尘阳专注的侧脸，他的睫毛很长。
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鼻梁挺首，嘴唇抿成条温和的线，突然觉得这药香弥漫的房间，比任何地方都让人安心。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伸手捞过药柜上的话梅糖，扔进嘴里一颗。
“林薇刚才在门口站了好久，手里拎着个青花瓷保温桶，跟个站岗的似的，想进来又不敢。”
沐尘阳的动作顿了顿，艾条的火星抖落下来，在青石板上烫出个芝麻大的黑点，很快又熄灭了。
“她没进来？”
“没有，”慕容春晓耸耸肩，糖渣粘在嘴角。
“被我吓跑了，我说你正忙着给我治宫寒，脱了衣服趴在药柜上呢，让她明天再来。”
她突然凑近，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你说她是不是喜欢你啊？又是送亲手绣的领带又是熬爱心粥的，比上官若曦还积极，人家可是正牌女友。”
沐尘阳把艾条摁灭在青瓷烟灰缸里，火星滋滋地熄灭了，留下圈黑色的灰烬。
“别乱说。”他站起身，膝盖“咔”地响了声，像生了锈的合页。
“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汤我明天让张妈给你炖，加双倍陈皮。”
慕容春晓看着他转身收拾药箱的背影，宽肩窄腰裹在洗得发白的衬衫里，突然觉得那背影有点孤单。
她捡起地上最后一片当归，轻轻放进陶罐里，声音软下来像块棉花糖。
“沐尘阳，感情的事别太较真，有时候抓得太紧，就像握在手里的沙，反而会从指缝溜走的。”
沐尘阳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药柜上的铜锁在灯光下泛着光，像只沉默的眼睛，看着这房间里的心事，像当归片一样，慢慢浸在药香里，越久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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