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钟声在旧城区上空回荡，像一柄钝刀，缓慢地割开时间的皮。刑场铁门“咣啷”一声落锁，回声被浓雾吞没，仿佛有人把整座城市的喉咙也一并掐住。刽子手沈砚站在绞架投下的阴影里，掌心仍残留着麻绳粗砺的触感——半个时辰前，他亲手把“连环剖心案”的真凶高以辰推上活板，却在对方坠空的刹那，看见犯人嘴角那抹诡异的笑。
雾更浓了，灯球像被水浸湿的纸灯笼，只剩一团昏黄。沈砚低头，发现靴底沾着半片湿叶，叶脉呈暗红色，像一条被剥了皮的小蛇。他记得傍晚下过雨，可这片叶子却带着铁锈味——血的味道。
“沈先生。”身后传来女孩怯怯的声音。
沈砚回头，看见高以辰的义女阿蕖抱着一只黑布包袱站在雾中。女孩不过十六七岁，眼角却己有细纹，像被命运提前揉皱的纸。
“义父让我把这个交给你。”阿蕖递过包袱，指尖颤抖，“他说，如果今晚他死了，就证明游戏才真正开始。”
包袱不重，却透出森冷。沈砚解开，里头是一截断绳、一张泛黄的照片和一把铜钥匙。照片上，七岁的阿蕖站在一座废弃钟楼前，背后站着年轻的高以辰，以及——沈砚自己。可他分明记得，自己从未在那一年去过钟楼。
“义父还说，”阿蕖的声音像被雾打湿，“真正的刽子手，从来不是握刀的人。”
沈砚攥紧铜钥匙，指节泛白。他忽然想起高以辰临刑前在他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你杀的，只是我的影子。”
远处传来警哨声，撕裂浓雾。沈砚抬头，看见钟楼尖顶在雾里若隐若现，像一柄倒悬的剑。他忽然意识到，那地方正是三十年前“无头骑士案”的发生地，也是他父亲沈肃被诬陷为凶手后自缢的地方。
钟声再次响起，却比先前多了一声——第十三下。沈砚数过，钟楼早己废弃，发条早在二十年前就断了。
“跟我走。”他抓住阿蕖的手腕，朝钟楼方向奔去。雾在脚下翻滚，像无数只苍白的手试图拽住他们的脚踝。
钟楼铁门被铜钥匙轻易打开，霉味扑面而来。螺旋楼梯蜿蜒向上，每一步都踩碎一段记忆。沈砚点燃打火机，火光里，墙壁浮现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名字，最底下的“沈肃”二字被刀划得支离破碎，而最顶端，赫然是“沈砚”。
阿蕖忽然停住，指着楼梯转角：“你听。”
滴答。滴答。像血落在铁板上。
他们循声而上，抵达钟楼顶层。齿轮间悬着一具尸体——不，是半具。尸体自腰而断，切口平整，像被巨斧一次性劈开。上半身不翼而飞，仅剩的双腿穿着刽子手的黑裤，脚踝处纹着一只衔尾的蛇。
沈砚的呼吸凝滞。那条蛇，是他父亲独有的刺青。
尸体下方，地板被凿开一个小洞，血水正从洞里滴落，打在一台老式留声机的铜喇叭上。留声机转着一张黑胶唱片，针头划出的却不是音乐，而是一串摩斯电码：
“S—H—A—D—O—W。”
影子。
阿蕖忽然笑了，声音却像另一个人：“你终于来了，刽子手。”
沈砚猛地转身，女孩的脸在火光中扭曲，瞳孔竟变成了竖线。她抬手，袖口滑出一把薄如蝉翼的手术刀，刀锋映出沈砚惊愕的倒影。
“义父说过，”阿蕖——或者说，占据她身体的东西——轻声道，“当你以为自己斩断罪恶时，罪恶早己在你心里生根。”
手术刀划破空气，首刺沈砚咽喉。千钧一发之际，钟楼大钟毫无预兆地轰鸣，震得整座塔楼颤抖。阿蕖的动作僵住，一缕黑雾从她七窍溢出，在空中凝聚成一张模糊的脸——高以辰的脸。
“游戏才刚开始，老朋友。”捂脸咧嘴，露出没有牙齿的黑洞，“下一个该轮到谁，你心里清楚。”
黑雾轰然散去，阿蕖软倒在地，手术刀当啷一声坠下。沈砚扶住她，发现女孩脉搏微弱，却平稳。
他抬头望向大钟。钟面裂开一道缝，缝里卡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那是高以辰的。心脏表面布满细小符文，像无数只蚂蚁在蠕动。
沈砚伸手想触碰，心脏却忽然收缩，喷出一股黑血，溅在他手背。血珠迅速渗入皮肤，沿着血管向上蔓延，像一条黑色藤蔓。
剧痛袭来，他跪倒在地，听见父亲的声音在颅内响起：“刽子手，终究要为自己的刀付出代价。”
雾从钟楼缝隙涌入，裹住沈砚的身体。恍惚间，他看见无数影子在雾里游动，每一道都长着他的脸，每一道都握着滴血的刀。
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他听见阿蕖在哭喊：“沈先生！雾里有东西！”
钟楼外，整座城市的灯火一盏盏熄灭，仿佛有人按下了世界的开关。而在最浓的雾心，一盏红灯笼缓缓升起，灯笼上写着两个褪色的字——
“审判”。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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