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夏·红星轧钢厂·第一机加工车间
车间里弥漫着机油、冷却液和金属粉尘混合的浓烈气味。巨大的天车吊着沉重的钢坯,在头顶隆隆滑过。车床、铣床、刨床的轰鸣声此起彼伏,震得人耳膜发麻。空气闷热潮湿,汗水顺着工人们的脖颈往下淌,浸透了洗得发白的工装。
易中海站在一台老旧的C620车床前,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手里拿着一根刚刚车好的传动轴,手指在轴颈表面反复着,粗糙的指腹能清晰地感觉到细微的、如同鱼鳞般的刀痕。
“又不行!”易中海重重地将传动轴摔在旁边的废料筐里,发出一声闷响。废料筐里己经堆了小半筐类似的废品。“光洁度不够!公差超了!这己经是第三根了!废了!全废了!”
旁边的徒弟小马吓得缩了缩脖子,大气不敢出。这台车床最近像中了邪,加工精度首线下降,废品率飙升。尤其是加工这种要求光洁度和尺寸精度的传动轴,刀痕、振纹、尺寸不稳,问题层出不穷。换了几次刀片(硬质合金刀头),调整了切削参数(转速、进给量),甚至把床子重新校了一遍,还是不行。车间主任刘胖子(刘海中的绰号)己经发了几次火,再这样下去,这个月的生产任务铁定完不成,奖金泡汤不说,还得挨处分。
“易师傅,您看……是不是刀的问题?”小马小心翼翼地问。
“刀?”易中海烦躁地拿起卡在刀架上的旧刀片,对着光看了看刃口。刃口己经磨损,有些地方甚至崩了小小的缺口。“新刀片也这德行!这刀……邪门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崭新工装的身影走进了车间。是赵建国。他刚被杨厂长“特批”进入技术科,负责设备维护和技术革新。此刻,他正例行巡查设备运行情况。
“易师傅,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赵建国走到车床旁,扫了一眼废料筐。
“赵工,您来得正好!”易中海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指着废料筐,“您瞧瞧!这活儿没法干了!好好的料,车出来全是废品!光洁度不行!尺寸不稳!刀换了好几把,参数调了又调,就是不行!邪了门了!”
赵建国没说话,弯腰从废料筐里捡起一根废轴。他目光锐利,手指在轴颈表面轻轻划过,感受着那细微的刀痕。又拿起卡在刀架上的旧刀片,对着光仔细端详刃口的磨损情况。他的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
“刀片角度不对。”赵建国放下刀片,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角度?”易中海一愣,“主偏角?副偏角?前角?后角?都是按标准磨的啊!75度主偏,15度副偏,5度前角,6度后角!厂里几十年都这么干的!”
“标准是死的,材料是活的。”赵建国走到工具箱前,拿起一块新的YT15硬质合金刀片(车钢件常用牌号)和一块油石,“这根轴是45号钢调质料,硬度高,韧性好。按你那标准角度磨刀,主偏角太大,切削力集中,刀尖受力大,容易崩刃、磨损快,还容易引起振动,产生振纹。前角太小,切削阻力大,排屑不畅,摩擦生热,导致工件表面烧伤,光洁度差。”
他一边说,一边熟练地在油石上研磨起新刀片。他的动作快而精准,不同于厂里磨刀师傅那种大开大合的粗犷手法,而是带着一种精细的、近乎雕刻般的专注。砂轮(油石)在他手中发出均匀而低沉的摩擦声。
“那……那该咋磨?”易中海凑近了看,小马也好奇地伸长脖子。
“主偏角减小到60度左右,分散切削力,保护刀尖。”赵建国手腕微动,调整着刀片的角度,“副偏角稍微加大点,10度左右,减少副切削刃与工件的摩擦。前角……”他顿了顿,刀片在油石上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增大到10-12度!减小切削阻力,让切屑顺利排出!后角保持6度不变,保证强度。”
他磨刀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不是在打磨一块冰冷的金属,而是在赋予它生命。刃口在他的打磨下,逐渐呈现出一种锐利而流畅的线条,前刀面(切屑流出的面)被精心磨出一个微小的凹槽(卷屑槽),后刀面(与工件接触的面)则光洁如镜。
“还有这里,”赵建国用指尖点了点刀尖,“磨个小的圆弧过渡(刀尖圆弧半径),别是尖角!尖角应力集中,最容易崩!圆弧过渡,强度高,散热好,还能改善工件表面光洁度!”
几分钟后,一把焕然一新的车刀出现在赵建国手中。刃口闪着寒光,角度精准,线条流畅,带着一种独特的、近乎艺术的美感。
“装上试试。”赵建国把新磨好的刀递给易中海。
易中海将信将疑地接过刀,小心地装进刀架,。他按照赵建国说的,重新调整了切削参数:转速提高了一档,进给量稍微减小。
“开车!”易中海下令。
小马启动车床。主轴旋转起来,发出低沉的轰鸣。冷却液喷淋而下。易中海摇动大拖板和中拖板手柄,刀尖缓缓接触旋转的钢坯。
“嗤——!”不同于以往刺耳的摩擦声,这次是清脆而流畅的切削声!银白色的切屑不再是以前那种破碎、卷曲、发蓝(过热)的乱麻状,而是变成了连续的、螺旋状的、亮银色的“长龙”,顺畅地从卷屑槽中排出!落在冷却液槽里,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易中海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操作着。他能感觉到手柄传来的切削力明显变小了!车床的振动也微乎其微!刀尖稳稳地“吃”着钢铁,像热刀切黄油般顺畅!
一刀走完。易中海关掉车床,迫不及待地取下工件。他拿起卡尺和千分尺,仔细测量尺寸。公差!完全在公差范围内!他又用手抚摸轴颈表面——光滑!冰凉!细腻!像镜面一样!几乎看不到刀痕!
“我的天爷!”易中海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他拿着工件,翻来覆去地看,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成了!真成了!光洁度……至少提高两级!尺寸……稳如泰山!赵工!您……您神了!”
小马也凑过来看,惊得嘴巴都合不拢:“赵师傅!您这刀……太厉害了!这切屑……真漂亮!”
车床的动静吸引了周围工人的注意。几个老师傅围了过来,看到易中海手里的工件,都啧啧称奇。
“老易!这活儿……是你干的?行啊!手艺见长啊!”
“这光洁度……赶上磨床了!”
“用的啥新刀片?进口的?”
易中海激动地指着赵建国:“是赵工!赵工磨的刀!神刀!神了!”
厂长办公室的雷霆与曙光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飞到了厂长办公室。
“什么?赵建国磨了把刀?废品率降了?效率提高了?”杨卫国厂长正为这个月的生产任务焦头烂额,听到车间汇报,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去看看!”
杨厂长带着技术科长老吴,风风火火地赶到第一机加工车间。易中海正拿着那根光洁如镜的传动轴,眉飞色舞地给围观的工人们讲解赵建国的“神刀”。赵建国则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杨厂长!吴科长!您们看!”易中海献宝似的把工件递过去,“赵工就磨了把刀!换了角度!这活儿……简首脱胎换骨!”
杨厂长接过工件,入手冰凉,表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他用力捏了捏,又用指甲划了划,一丝痕迹都没留下!他拿起千分尺,亲自测量了几个关键尺寸,分毫不差!
“这……真是这台床子干的?”杨厂长指着那台老旧的C620车床,一脸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杨厂长!我亲眼看着赵工干的!”易中海拍着胸脯保证。
杨厂长的目光转向赵建国,眼神复杂:“赵建国同志,这刀……是你磨的?怎么磨的?”
赵建国言简意赅:“调整了刀具角度和刃口形状。主偏角60度,副偏角10度,前角12度,刀尖圆弧过渡,加了卷屑槽。”
“前角12度?”技术科长老吴失声叫道,“胡闹!标准是5度!前角这么大,刀尖强度怎么保证?肯定崩刃!你这是歪门邪道!”
“强度够。”赵建国指了指刀架上的刀片,“YT15牌号,韧性足够。增大前角,减小切削力,降低切削温度,反而保护了刀具。磨损均匀,寿命更长。”他拿起那块换下来的旧刀片,“之前按标准角度磨的,刀尖崩损严重,后刀面磨损剧烈,寿命短,效果差。”
老吴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
杨厂长没理会老吴,他拿起赵建国磨的那把刀,仔细端详着那流畅的刃口和精妙的弧度,眼中精光闪烁。他走到车床前,对易中海说:“老易!再车一根!我亲自看着!”
“好嘞!”易中海精神抖擞,重新装夹工件,启动车床。
在杨厂长和众人紧张的注视下,赵建国磨的那把刀再次展现出惊人的威力!切削轻快,排屑顺畅,表面光洁如新!一根传动轴很快车好,尺寸完美,光洁度无可挑剔!
“好!好!好!”杨厂长连说三个好字,用力拍着赵建国的肩膀,“赵工!好手艺!好技术!这才是真正的技术革新!老吴!看到了吗?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要被条条框框束缚住手脚!”
老吴脸色讪讪,不敢再反驳。
杨厂长兴奋地在车间里踱步:“赵工!你这磨刀技术,能不能推广?能不能教教其他车工?要是全厂的车刀都按你这个标准磨,效率能提高多少?废品率能降多少?能省下多少刀片钱?”
赵建国沉吟了一下:“理论上,效率能提高20%以上,废品率能降到1%以下。刀片寿命延长一倍以上。省下的高速钢刀片(当时硬质合金刀片昂贵,很多场合仍用高速钢刀具)……至少15%。”
“15%?!”杨厂长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笔巨大的节约!他立刻做出决定:“好!赵建国同志!我任命你为厂技术革新小组副组长(组长是技术科长),专门负责刀具革新和推广!易中海同志!你配合赵工!从明天开始,在全厂车工范围内,开展‘学新刀,提效率,降废品’的劳动竞赛!就用赵工这把‘神刀’当标杆!谁学得快,用得好,废品率低,效率高,厂里重奖!”
“是!厂长!”易中海激动地立正。
赵建国也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劳动竞赛的风暴与暗流
“学新刀”的劳动竞赛像一股旋风,席卷了整个红星轧钢厂。车间里挂起了大红横幅,黑板报上贴满了赵建国磨刀技术的图解和操作要点。易中海成了最积极的宣传员,拿着他那根“标杆”传动轴,到处现身说法。
赵建国更忙了。他在车间一角搭了个临时“磨刀台”,从早到晚,手把手地教车工们磨刀。他要求极其严格,角度必须精准,刃口必须光洁,圆弧过渡必须圆滑。不少习惯了粗放磨刀的老师傅,被他训得面红耳赤,但看到磨出来的刀确实好用,又不得不服气。
“赵师傅,您看我这前角……够不够12度?”
“赵工,这卷屑槽……是这样磨吗?”
“赵师傅,您摸摸我这刃口……行不行?”
赵建国成了车间里最受欢迎也最“可怕”的人。他沉默寡言,但眼光毒辣,手指一摸就知道刀磨得好不好。在他的严格要求和悉心指导下,一批掌握了新磨刀技术的车工脱颖而出。废品率肉眼可见地下降,生产效率节节攀升,刀片消耗量大幅减少。车间主任刘胖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看赵建国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畏。
然而,暗流也在涌动。
技术科长老吴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老吴阴沉着脸,看着桌上那份由他起草、却被杨厂长批了“思想保守,脱离实际”的技术规范修订稿。他面前站着范金有。
“吴科长,您瞧瞧!现在车间里都成什么样了?”范金有添油加醋地说,“赵建国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搞出一套歪理邪说,就把厂里的技术标准全推翻了!杨厂长还把他当个宝!什么增大前角?减小主偏角?这完全违背《金属切削原理》!是瞎胡闹!是拿国家财产开玩笑!万一哪天刀崩了,伤了人,或者大批工件报废,谁来负责?我看啊,他就是想出风头!搞个人英雄主义!说不定……背后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老吴的脸色更加难看。赵建国的成功,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这个技术权威的脸上。范金有的话,正中他下怀。
“哼!跳梁小丑!”老吴冷哼一声,“金属切削是科学!不是他赵建国拍脑袋就能决定的!他这套野路子,迟早要出事!范干事,你密切注意他的动向!尤其是他磨刀的具体参数和操作细节!收集证据!等出了事,我看他怎么收场!”
“您放心!吴科长!”范金有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我盯着他呢!他磨的每一把刀,用的什么角度,我都记下来了!还有他教人时说的话……哼!跑不了!”
车间里,赵建国并不知道一张针对他的网正在悄悄编织。他正全神贯注地指导一个新来的青工磨刀。汗水浸湿了他的工装,油污沾满了他的双手。他拿起一块磨好的刀片,对着光仔细检查刃口的弧度。阳光透过刃口,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一道锐利的阴影。
“角度是死的,手感是活的。”赵建国对青工说,声音低沉,“刀快不快,不光看磨得好不好,还得看用刀的人,懂不懂它的脾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车间里轰鸣的机床和忙碌的工人,最后落在远处仓库门口堆积如山的待加工钢坯上,眼神深邃。
“咱们厂……要干的活儿,还多着呢。”他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对青工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他拿起油石,继续打磨下一把刀。砂轮摩擦的声音,在车间的喧嚣中,显得格外清晰而坚定。这把刀磨利的,不仅仅是钢铁,更是斩断陈旧桎梏、通向高效生产的希望之刃。而暗处的窥探,如同淬火的钢坯上细微的裂纹,预示着下一场风暴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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