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深秋·红星轧钢厂·新装配车间
“红星一号”巨大的身躯在日光灯下投下沉默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冷却液、机油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焦糊味。车间里气氛凝重,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赵建国赤膊站在控制台前,古铜色的脊背肌肉紧绷,汗水混合着油污,在灯光下闪着微光。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工作台上那块刚刚加工完成的零件——一个首径半米、形似巨大飞碟的铝合金圆盘。圆盘表面布满了精密复杂的凹槽和凸起,本该光洁如镜的表面,此刻却赫然横亘着三道狰狞的、如同蜈蚣爬行般的振纹!最深的一道,几乎切断了边缘一个关键的定位凸台!
“废了。”赵建国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金属,“第三块了。”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控制台上!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车间里回荡,震得人心头发颤。
易中海蹲在零件旁,戴着老花镜,用粗糙的手指反复着那道最深的振纹,脸色铁青:“老赵……这……这振纹……太深了……定位台都伤了……精度……全毁了!这……这可是卫星地面站天线基座的关键件啊!材料金贵!加工周期长!这损失……”
“我知道!”赵建国低吼一声,打断他,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工人和技术员,最后落在许博远身上:“材料!还是材料问题!苏联提供的这批航空铝材(LY12),内部晶粒不均匀!应力集中!高速切削时,刀具一碰就颤!神仙也干不出好活儿!”
许博远眉头紧锁,拿起那块报废的零件,沉甸甸的。他仔细看着那几道触目惊心的振纹,又掂了掂分量:“密度……感觉有点不对?内部有疏松?”
“孙梅!”赵建国吼道。
孙梅立刻上前,拿起简易分光镜(用放大镜和棱镜自制)对着断口处仔细查看。“晶粒……确实不均匀……有带状偏析……还有……疑似微小气孔!”她声音带着凝重,“这材料……内部缺陷严重!不符合ГОСТ标准!更达不到卫星零件的特殊要求!”
“又是材料!”易中海气得首跺脚,“红星铸造厂那帮混蛋!供的铸钢坑我们!现在苏联老大哥的铝材也掉链子!这卫星零件……还怎么做?!”
“苏联专家呢?找他们!”一个技术员忍不住喊道。
“找了!”老吴(技术科长)一脸疲惫地走进来,手里捏着一份文件,“伊万诺夫专家看了报告……承认材料可能有问题……但他说……他们国内供应也紧张……这批货……是‘特供’的……让我们……克服一下……调整工艺……”
“克服?怎么克服?!”赵建国猛地转身,指着那报废的零件,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用这破料!还要加工出0.01毫米的精度!还要承受高频振动!他以为我们是神仙?!调整工艺?刀都崩了西把了!夹具都震松了!还怎么调?!”
车间里一片死寂。失败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卫星地面站是国家重点项目,零件加工任务时间紧、要求高、责任重。连续三块核心件报废,损失巨大,工期严重滞后,压力像山一样压下来。
“赵工……要不……咱们……缓缓?”一个青工怯生生地说,“等……等更好的材料……”
“缓?”赵建国猛地回头,眼神如刀,“卫星上天能缓吗?国家任务能缓吗?”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把崩了刃的硬质合金精镗刀,仔细端详着崩口。“材料是差……但……不是不能做!”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材料内部缺陷,我们改变不了。但震动……可以想办法抑制!刀具……可以想办法保护!工艺……可以想办法优化!红星一号的底子还在!咱们的‘红星56’标准,不是摆设!”
他走到控制台前,调出之前的加工参数记录和振动监测数据(简易加速度传感器记录在纸带上的波形)。“看!每次振纹出现,都伴随着主轴转速在1800转附近,进给量0.15mm/转时,特定的共振频率被激发!材料内部缺陷点成了震源!”
“避开共振区!”许博远眼睛一亮。
“对!”赵建国点头,“降低转速!1500转!减小进给量!0.1mm/转!牺牲效率!保精度!保稳定!”
“那切削力……”易中海担忧道。
“加支撑!”赵建国指着零件复杂的曲面,“设计多点浮动辅助支撑!抵消切削力!减少变形和震动!”
“刀具呢?”孙梅问。
“改刃型!”赵建国拿起粉笔,在旁边的黑板上飞快地画着,“增大前角!减小主偏角!刃口加修光刃!分散切削力!保护刃尖!用……YG8!韧性更好!”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在笔记本上画着草图,标注参数。那专注而狂热的眼神,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徒手修电机、土法造暖气时的状态。失败的阴影被一种更强大的、近乎偏执的斗志驱散。
“老易!你带人!连夜改夹具!加支撑!”
“孙梅!陈工!沈工!重新计算振动模态!优化参数!”
“老吴!联系材料库!把剩下的铝材全部做简易超声扫描!标记缺陷区域!加工时避开!”
“其他人!准备刀具!调试设备!天亮之前!必须准备好!”
一道道指令清晰果断。爱吃白菜炒牛肉的虎魔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车间里凝滞的空气瞬间被搅动起来!工人们和技术员们被赵建国的气势感染,纷纷行动起来!机器的轰鸣声、工具的碰撞声、急促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失败的阴霾被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冲散!
许博远看着赵建国在灯光下忙碌的背影,看着他布满汗水和油污却异常挺拔的脊梁,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面是钱启明那个帆布袋里仅存的几粒紫薯稻种。种子冰凉坚硬,像一颗颗沉默的子弹。
“老钱……”许博远低声自语,“你的火……没灭……在烧着呢……”
海南·风雨后的微光
台风过后的崖县育种基地,一片狼藉。窝棚被彻底摧毁,只剩下几根歪斜的竹竿和满地狼藉的芭蕉叶、油毡碎片。试验田里,浑浊的泥水尚未退尽,倒伏的稻秧东倒西歪,沾满泥浆,奄奄一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泥腥味和植物腐烂的气息。
周为民赤着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的田埂上。裤腿卷到膝盖,沾满了黑泥。他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上面记录着台风前标记的几十株重点变异株的位置。他身后跟着阿旺和几个当地青年,个个面色凝重。
“崖抗1号……没了……”阿旺指着一片被泥水完全淹没的区域,声音低沉。那里只剩下几根枯黄的叶尖露在水面。
“分蘖王……也倒了……根都烂了……”另一个青年指着一株瘫在泥里的稻子。
“抗倒伏3号……穗子……泡水里了……”
每确认一株珍贵的变异株死亡或严重受损,周为民的心就沉下去一分。他紧抿着嘴唇,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泥泞的田野上锐利地搜寻着,像在绝望的废墟中寻找最后的火种。
“周老!快看!这儿!”阿旺突然兴奋地喊起来,他冲到一片地势稍高的田埂边,那里有一小丛稻子虽然倒伏,但茎秆并未折断,金黄色的穗子半浸在泥水里,却顽强地挺立着!
周为民踉跄着跑过去,扑倒在泥泞中。他小心翼翼地拨开倒伏的茎叶,露出那株稻子的根部。根系发达,牢牢地抓着泥土!叶片虽然沾满泥浆,但叶脉清晰,绿意未褪!穗子,颗粒并未因浸泡而发芽霉变!
“崖抗1号……是它!编号没错!”周为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颤抖着手,在本子上找到对应的标记!就是它!那株被他寄予厚望的、具有强分蘖和疑似抗倒伏能力的变异株!它活下来了!
“还有!周老!这边!”另一个青年也在不远处发现了一株被风吹倒但并未折断、穗子完好的稻株!
“这里也有!根没烂!”
希望的火苗,在泥泞中星星点点地燃起!周为民跪在田埂上,不顾满身泥污,小心翼翼地将这几株幸存的“火种”连根带泥挖出,用芭蕉叶包裹好根部。他浑浊的眼睛里,泪水混合着泥水,无声地流淌。
“阿旺!老黎!”周为民猛地站起身,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立刻!清理这片高地!排水!晒田!把这几株宝贝!移栽过去!重点保护!人工授粉!一粒种子也不能丢!”
“是!周老!”阿旺等人立刻行动起来。
周为民抱着那几株用芭蕉叶包裹的稻秧,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个在台风中奇迹般幸存下来的半塌地窖。地窖里阴暗潮湿,但深处,几个用油纸和塑料布层层包裹的稻穗包,安然无恙地躺在干燥的角落里。那是他在台风最猛烈时,拼死抢回来的、包括“崖抗1号”在内几个重点变异株的种子!
他颤抖着手,打开其中一个油纸包。金黄色的稻粒圆润,散发着淡淡的、属于生命的清香。他拿起一粒,凑到眼前,对着从地窖入口透进来的微光,仔细看着。种皮光滑,胚芽。
“老钱……”周为民喃喃自语,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佝偻着背、在窑火前固执坚守的身影,“你的种子……我的种子……都还在……风……吹不倒!雨……浇不灭!”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株移栽过来的幸存稻秧也放进地窖,和种子包放在一起。然后,他拿起笔记本,借着微弱的光线,在“崖抗1号”那一页重重地画了一个圈,在旁边写下:“台风幸存!移栽复壮!重点繁育!”
他走出地窖,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远处,阿旺和老黎正带着村民奋力排水、整地。泥泞的田野上,重新燃起了劳动的生机。
周为民深吸一口气,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他弯下腰,从脚下的泥泞中,抠出一粒被雨水冲刷出来的、的稻种。他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那坚硬而温热的生命力。
“海南的风……会带着我们的种子……飞起来的……”他低声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雨的坚定。他抬起头,望向北方辽阔的天空,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红星轧钢厂那彻夜不熄的灯火,看到赵建国在机床前挥汗如雨的身影。
两股火,一南一北,在1957年深秋的寒风中,倔强地燃烧着,遥相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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