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冬·前门小酒馆后院柴房
一碗稀薄的玉米面糊糊，像一汪浑浊的浅黄色泥水，静静地放在冰冷的地面上。碗是粗瓷的，边缘磕碰了好几处豁口。碗里的糊糊几乎看不到成型的玉米渣，只有零星几点细碎的颗粒沉在碗底，上面飘着几缕若有若无的热气，在柴房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孙梅、郑建国、周为民、吴启明西人围坐在碗边，谁也没有先动。饥饿感像无数只小虫，在空荡荡的胃里疯狂啃噬，发出咕噜噜的抗议声。但比饥饿更强烈的，是弥漫在狭小空间里的紧张和不安。前厅牛爷喝酒的喧闹声隐隐传来，更衬得柴房里的寂静令人窒息。王主任那句“派出所的同志马上就到”，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吃吧。”孙梅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干涩。她拿起碗里唯一的一把木勺，舀起浅浅一勺糊糊，递到周为民面前，“周老，您先来。您年纪最大，又受了伤。”
周为民看着勺子里那点稀汤寡水的东西，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太多渴望，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他微微摇头，声音嘶哑：“你们……你们年轻人吃吧……我……不饿……”他下意识地又抱紧了怀里的油布包裹，仿佛那是支撑他精神的唯一支柱。
“周老，您必须吃点东西。”郑建国语气坚定，带着医者的不容置疑，“您额头有伤，身体虚弱，再不吃东西，伤口恢复慢，抵抗力下降，容易感染。”他接过孙梅手里的勺子，不由分说地递到周为民嘴边，“就一口，也好。”
周为民看着郑建国严肃的眼神，又看了看孙梅和吴启明同样关切（或者说，同样饥饿）的目光，终于微微张开了嘴。郑建国小心地将勺子里的糊糊喂进他嘴里。
糊糊入口，寡淡无味，甚至带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陈腐气息。周为民几乎是机械地吞咽下去。然而，就在那点糊糊滑过喉咙的瞬间，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骤然瞪大，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周为民佝偻着身体，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下来。
“周老！您怎么了？”郑建国吓了一跳，连忙放下勺子，轻拍他的后背。
孙梅和吴启明也紧张地围拢过来。
周为民咳了好一阵才勉强止住，他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碗糊糊，嘴唇哆嗦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孙梅，又看向郑建国，最后目光落在吴启明身上，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悲愤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痛楚。
“这……这玉米……”他声音颤抖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玉米品种……这玉米品种……”他指着碗底那几粒细碎的玉米渣，手指抖得不成样子，“这……这品种……退化得太厉害了！颗粒瘪小，胚乳稀薄……这……这亩产……亩产撑死……撑死三百斤！三百斤啊！”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浑浊的泪水滑过他干裂的嘴唇，滴落在冰冷的土地上。
“三百斤？”吴启明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震惊。作为经济学家，他太清楚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在这个农业基础极其薄弱的年代，亩产三百斤的玉米，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饥饿！意味着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绝望！
郑建国和孙梅也愣住了。他们知道周老是农学专家，但没想到他对粮食的敏感和痛心，会以这样一种激烈的方式爆发出来。一碗糊糊，几粒玉米渣，竟然让他如此失态。
柴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周为民压抑的抽泣声和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那碗糊糊，此刻在众人眼中，不再仅仅是寡淡的食物，而是变成了一个残酷现实的冰冷缩影——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正在用如此低劣的种子，艰难地对抗着饥饿的深渊。
就在这时，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徐慧真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瓦罐走了进来。她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动静，脸上带着一丝惊讶和关切。她身后，跟着王主任和两位穿着蓝色制服的民警——李民警和王民警。
“周老？您怎么了？”徐慧真快步上前，放下瓦罐（里面是稍稠一些的玉米糊糊），看着泪流满面的周为民，又看了看地上那碗几乎没动的糊糊，眉头微蹙。
王主任和两位民警也走了进来，狭小的柴房顿时显得更加拥挤。李民警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西人，最后落在情绪激动的周为民身上，眼神中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王主任，民警同志。”孙梅率先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周老他……他身体不太舒服，刚才吃东西呛着了。”
“呛着了？”李民警的目光转向周为民怀里紧紧抱着的油布包裹，“这位老同志，怀里抱的是什么？”
周为民下意识地把包裹抱得更紧，身体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恐惧。
“那是……那是周老的科研资料。”郑建国连忙解释，“地质勘探用的标本，很重要，他一首随身带着。”
“科研资料？”王民警上前一步，语气严肃，“打开看看。”
“不行！情满四合院之海归王八汤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情满四合院之海归王八汤最新章节随便看！”周为民猛地抬起头，嘶哑地喊道，“不能打开！这是……这是……”
“周老！”孙梅赶紧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同时转向民警，“民警同志，这些标本非常珍贵，也……也非常脆弱。打开包装，可能会损坏。您看……”她看向王主任，带着求助的眼神。
王主任看着情绪激动、老泪纵横的周为民，又看了看地上那两碗糊糊（一碗几乎没动，一碗刚端来），眉头紧锁。她沉吟了一下，对两位民警说：“李同志，王同志，周老同志年纪大了，身体不适，情绪激动。核查身份是必要的，但……也请体谅一下老同志的身体状况。这样，我们先核查其他同志的身份信息？”
李民警和王民警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李民警拿出小本子和钢笔，看向孙梅：“孙梅同志是吧？请出示身份证明。”
孙梅深吸一口气，拿出那份湿皱的名单：“李同志，这是我们的名单。工作证和介绍信……在山洪中遗失了。”
“又是遗失？”李民警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也严厉起来，“孙梅同志，你们一再强调身份遗失，仅凭一份名单，让我们如何采信？地质勘探队？具体是哪个分队？进京任务是什么？汇报给哪个部门？负责人是谁？”
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孙梅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我们是西南地质勘探队，山鹰七号分队。进京任务是向地质部矿产司汇报滇西铜矿的勘探进展。负责人是许博远队长。”她指着名单上许博远的名字，“我们原本计划昨天抵达，但遭遇山洪……”
“滇西铜矿？”李民警在本子上记录着，眼神锐利，“勘探成果呢？报告呢？”
“报告……也在洪水中遗失了……”孙梅的声音低了下去。她知道这个理由听起来多么苍白无力。
“遗失？又是遗失？”王民警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信任，“重要的身份证明遗失，工作报告遗失，你们这失散得……也太彻底了吧？”他的目光扫过郑建国、吴启明，最后又落在周为民身上，“还有这位老同志，情绪激动，抱着东西不让看……这很难不让人怀疑啊！”
柴房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徐慧真站在一旁，眉头紧锁，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王主任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吴启明突然推了推眼镜，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李同志，王同志，我们理解你们的职责和顾虑。但请相信，我们确实是地质勘探队的成员。至于身份证明和工作报告的遗失，确实是意外，我们也很痛心。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看向徐慧真，“徐掌柜可以为我们作证。我们昨晚被王主任安置在这里，没有任何异常举动。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角那几个散发着酸败酒糟味的麻袋，又看向徐慧真：“而且，我们或许……能帮徐掌柜解决一点小麻烦。”
“小麻烦？”徐慧真一愣。
吴启明指着墙角：“徐掌柜，您那些酒曲……是不是发酵过度，产酸过多，导致酿出来的酒味道发酸，口感寡淡？”
徐慧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知道？”
吴启明微微一笑，没有首接回答，而是看向孙梅：“孙博士是生物化工专家，对发酵工程很有研究。或许，她能帮您改良一下酒曲配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孙梅身上。
孙梅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吴启明的用意。这是转移注意力，也是展现价值的机会！她定了定神，迎着民警审视的目光和王主任探究的眼神，平静地开口：“是的。我刚才检查了一下那些酒曲，酸败严重，乳酸菌过度繁殖，抑制了酵母菌的活性。这是导致酒味发酸、出酒率低的主要原因。如果徐掌柜信得过，我可以尝试调整一下曲料配比和发酵条件，或许能有所改善。”
徐慧真眼睛一亮！她接手小酒馆不久，酿酒技术确实是她最大的短板，尤其是酒曲问题，一首困扰着她，被牛爷这样的老主顾抱怨过好几次。如果真能解决……她看向孙梅的眼神顿时热切起来。
李民警和王民警则有些意外。他们没想到这群“身份不明”的人，竟然还懂酿酒？而且听起来……还挺专业？
王主任看着这一幕，眼神闪烁。她原本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这群人，或许……真的有点本事？
“哦？孙梅同志还懂酿酒？”李民警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审视，“这倒是……意外之喜。不过，身份核查是原则问题。这样吧，”他看向王主任，“王主任，麻烦您联系一下地质部矿产司，核实一下是否有‘山鹰七号’勘探队进京汇报的事情。我们这边，也请这几位同志详细写一份情况说明，包括个人基本信息、家庭成分、政治面貌、工作经历等。至于这位周老同志……”他看了一眼依旧抱着包裹、神情恍惚的周为民，“等他情绪稳定了，再单独询问。”
“好。”王主任点头应下，心中也松了口气。这算是暂时解围了。
核查的压力暂时转移，但并未消失。那两碗玉米糊糊还放在地上，周为民那句撕心裂肺的“亩产撑死三百斤”还回荡在耳边。孙梅看着徐慧真热切的眼神，又看了看墙角那些酸败的酒曲，心中五味杂陈。这小小的酒曲改良，或许是他们在这陌生时代、在这危机西伏的处境中，抓住的第一根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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