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沙粒拍在脸上，萧振东站在老宅巷口，手还插在衣兜里，指尖碰着那块玉米饼的碎屑。他没回头，也没停下，脚步踩在冻硬的土路上，发出咯吱轻响。巷子深处，祠堂的灯早灭了，只剩下几扇窗户透出昏黄的光，像是谁忘了关。
他绕过前院那棵歪脖子槐树，从后墙翻进。院里没人，父亲被带走后，家里的佣人走了一半，亲戚也躲得远。西屋门锁着，但锁扣松动，他用钢笔帽一撬就开了。
屋里霉味扑鼻，床板吱呀响了一声。母亲蜷在炕角，盖着那床发黑的棉被，嘴里念叨着：“……不该给他……不该给他……”声音干涩，像砂纸磨过木头。
萧振东蹲下，轻轻握住她的手。那只手枯瘦冰凉，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不知是哪天自己抠墙时留下的。
“妈。”他低声叫。
她猛地睁眼，浑浊的眼珠转了半圈，忽然定住。嘴唇抖了抖，喉咙里挤出一个字：“东……”
他心跳一顿。
“东儿？”她声音忽然清晰了些，手也回握上来，力气不大，却抓得他生疼，“你……回来了？”
“我在。”他点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只能用力压着声音，“妈，我在这。”
她眨了眨眼，眼角沁出一滴泪，顺着皱纹滑下去：“别……别怪你爹……他糊涂……可你是我的……我的东儿……”她说得断断续续，却每个字都像钉进他心里。
萧振东鼻子一酸，眼眶发热。他想说点什么，想告诉她真相，想说他不是那个被赶出去的罪人，想说他回来了，一切都翻过来了。可他张了张嘴，只挤出一声哑声的“嗯”。
她嘴角动了动，像是要笑，可还没成形，眼神忽然一散，手也松了。下一秒，她猛地抽回手，拍着炕沿尖叫：“走开！别抢我的房！振东呢？我东儿在哪？你们把他藏哪了？”
她翻起身，一头撞在墙上，又跌回去，被子掀开，露出瘦得只剩骨头的肩膀。她不管不顾，继续拍打，嘴里重复着那句：“不该给他……不该给他……”
萧振东跪在炕沿，伸手想去扶，可手伸到一半，僵在半空。他看着她抽搐的肩膀，看着她花白的头发散在脏枕头边，看着她指甲在木板上刮出白痕。他慢慢缩回手，低头，咬住自己左手的虎口，牙齿陷进皮肉，血腥味在嘴里漫开。
他不能哭。他知道，一旦哭出来，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外头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门被推开，煤油灯的光晃了进来，照在墙上，映出两个影子。
“谁？”萧振国举着灯，声音冷硬，“你来干什么？”
萧振东没回头，也没动。他慢慢松开嘴，虎口上留下两排深深的牙印，渗着血。
“我来看妈。”他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萧振国往前走了两步，灯光照到床上。母亲还在拍打，嘴里念着“振东”，可己经分不清是谁了。他脸色一变，手一抖，灯差点打翻。
“她……又这样了？”他声音低下去。
萧振东终于抬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作者“小雪绒”推荐阅读《70不做冤大头，下乡赶山娶村花》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可眼底红得吓人：“她刚才认出我了。”
萧振国愣住。
“她说，我是她的东儿。”萧振东慢慢站起身，抹了把脸，手背上留下一道血痕，“可她下一秒就忘了。她一辈子，可能就清醒了那么几秒。”
屋里静得能听见油灯芯爆裂的噼啪声。
萧振国盯着弟弟，忽然发现他袖口裂得更厉害了，露出的布里子灰一块白一块，像是洗过太多遍。他想起小时候，这人穿的还是新袄，走在雪地里，像棵挺拔的小松树。
“你走吧。”他忽然说，声音有点抖，“再别来了。这地方……不配你回来。”
萧振东没动。
“我不走了。”他低声道，“我要带小芸、小川走。你……要不要一起？”
萧振国猛地抬头：“走？去哪？”
“哪都行。”萧振东看着他，“只要不是这儿。只要还能喘气，就别在这儿等死。”
萧振国嘴唇动了动，没说话。他低头看着母亲，她己经不拍打了，缩在炕角，嘴里还在念，声音越来越轻。
“小芸昨天问我，”他忽然开口，“哥，咱家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街坊都躲着我们？为什么三哥被停了职？为什么……连爹都不回家了？”
萧振东没答。
“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萧振国声音哑了，“我只知道，她不该生在这儿。小川也一样。你们……都不该。”
他抬起头，眼眶红了：“走。我跟你走。”
萧振东点了下头，没说话。他转身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旧手帕，轻轻盖在母亲手上。那手帕是他小时候用的，边角绣了个歪歪扭扭的“东”字，还是母亲一针一线缝的。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走。
萧振国提着灯跟出来，顺手带上了门。锁扣落下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什么。
天边己经泛白，巷子里没人，只有几只麻雀在墙头跳。萧振东走在前头，脚步稳得像铁铸的。他从内衣口袋掏出一张纸，是举报材料的残页，边角烧过，字迹模糊。他撕了两下，纸片散开，被风卷着，飞进路边的排水沟。
萧振国看着他背影，忽然问：“你恨吗？”
萧振东没回头：“不恨了。”
“那你还回来干什么？”
“不是回来。”他脚步没停，“是带走。”
两人走到巷口，晨风迎面吹来。萧振东抬手摸了摸左眉上的疤，指尖粗糙，像摸着一块老树皮。
他忽然停下。
萧振国也停了。
“小芸今天放学早。”萧振东说，“我去接她。”
“我跟你去。”萧振国跟上。
他们并肩往前走，影子被晨光拉长，投在冻土路上，像两道刚划下的刻痕。
走到半路，萧振东忽然摸了摸胸口。玉佩贴着皮肤，发着微热，像是在提醒什么。
他低头，看见树根处那块红布还在，被风吹得轻轻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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