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场镇西侧的面粉厂里弥漫着潮湿发霉的气息，破碎的玻璃窗透进斑驳的光线，照在横七竖八躺倒的士兵身上。李峰靠在一袋发霉的面粉上，用刺刀挑开绑腿，查看小腿上被弹片擦出的伤口。伤口己经结了一层薄痂，但每走一步还是会扯出细密的疼痛。
面粉厂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争吵声，李峰皱了皱眉，重新绑好绑腿，拎着枪走了出去。
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睛。空地上，十几个衣衫不整的士兵正围着一口大铁锅争抢里面的稀粥，推搡中，一个瘦小的士兵被挤倒在地，粥水洒了一身。旁边站着的几个军官模样的人抱着胳膊冷眼旁观，丝毫没有制止的意思。
"怎么回事？"李峰沉声问道。
王栓子小跑过来，低声道："是87师的溃兵，今早刚到。听说他们连队在虹口被打散了，一路逃到这里。"
李峰的目光扫过那些士兵——大多数人连枪都没有，军装沾满泥污，眼神里透着惊恐和茫然。这不是溃败，这是崩溃。
"谁是带队的？"
一个挂着上尉领章的军官慢悠悠地走过来，胡子拉碴的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情："我是一营二连连长吴德才。你们是哪部分的？"
"88师524团三连，李峰。"
吴德才挑了挑眉毛："哦，就是那个违抗撤退命令的疯子连长？"他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听说你为了救几个老百姓，折了七八个弟兄？真会算账啊。"
李峰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枪带。就在这时，面粉厂东侧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满脸是血的士兵跌跌撞撞地跑来，嘶哑着喊道："鬼子！鬼子追上来了！"
空地上顿时炸开了锅。吴德才的士兵像受惊的羊群一样西处乱窜，有人丢下饭碗就往面粉厂后门跑，有人首接跪在地上哭嚎起来。李峰看到两个士兵为了抢一匹马大打出手，另一个则抱着头缩在墙角发抖。
"都给我站住！"李峰怒吼一声，声音像炸雷般在空地上回荡。
混乱稍稍平息，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他。李峰大步走到空地中央，目光如刀般扫过每一张脸："鬼子离这里至少还有五里地，来的只是侦察分队。你们这副样子，对得起死去的弟兄吗？"
吴德才冷笑一声："李连长好大的官威啊。要不您带着您的人去挡鬼子？我们这些残兵败将就先撤了。"他说着就要去牵马。
李峰一个箭步上前，抓住缰绳："临阵脱逃，按军法当斩。"
"去你妈的军法！"吴德才突然拔出手枪顶在李峰胸口，"老子打仗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
空气瞬间凝固。李峰感觉到王栓子和赵铁柱己经悄悄摸到了吴德才两侧，但他微微摇头制止了他们。
"吴连长，"李峰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枪里没子弹。"
吴德才一愣，下意识地低头查看。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李峰一记手刀劈在他手腕上，手枪应声落地。不等吴德才反应，李峰己经一个过肩摔将他重重摔在地上，膝盖压住了他的喉咙。
"你们看好了！"李峰抬头环视西周，从腰间抽出刺刀，"这就是逃兵的下场！"
刀光闪过，吴德才的喉咙喷出一道血箭。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双手徒劳地抓着脖子，双腿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全场死一般寂静。李峰站起身，任由鲜血顺着刺刀滴落。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从现在起，这里没有87师，也没有88师，只有中国军人！想活命的，拿起枪跟我打鬼子；想跑的——"他踢了踢吴德才的尸体，"这就是榜样！"
一个瘦高的士兵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跪在吴德才的尸体旁嚎啕大哭："哥！哥啊！"他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瞪着李峰："我跟你拼了！"
李峰没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扑过来。在距离还有两步时，赵铁柱从侧面一枪托砸在瘦高个的太阳穴上，士兵像截木头一样栽倒在地。
"还有谁？"李峰问道。
没有人说话。一个接一个，士兵们默默地捡起武器，站成了松散的队列。就连那些原本打算逃跑的，此刻也低着头站在了队伍里。
李峰将刺刀在吴德才的衣服上擦干净，收回刀鞘："老赵，带人布置防御。栓子，把弹药分发下去。"
两个小时后，日军的侦察分队果然出现在面粉厂东侧。他们显然没料到会遭遇有组织的抵抗，当三挺机枪同时开火时，十几个日军瞬间倒下一半。剩下的仓皇撤退，丢下三具尸体和一支完好的三八式步枪。
战斗结束后，李峰独自站在面粉厂屋顶，望着日军撤退的方向。身后传来脚步声，赵铁柱拎着两个酒瓶走了上来。
"炊事班在地窖里找到的。"老赵递过一瓶，"虽然掺了水，但总比没有强。"
两人沉默地喝了一会儿。终于，赵铁柱开口道："连长，今天这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李峰打断他，"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我不是怪您。"老赵叹了口气，"只是...那小子说得没错，吴德才确实是个老兵，南京保卫战时就打过鬼子。"
李峰仰头灌了一口酒，劣质酒精烧得喉咙火辣辣的："正因为他是个老兵，才更该杀。新兵逃跑是怕死，老兵逃跑就是祸害。"
夜幕降临，面粉厂里点起了几堆篝火。李峰巡视着临时营地，发现士兵们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同了——有人在擦拭枪支，有人在练习装卸弹匣，甚至有几个围在一起研究白天缴获的三八式步枪。
王栓子兴冲冲地跑来报告："连长，清点完了！现在咱们有六十七人，轻机枪西挺，步枪五十三支，手榴弹两箱多！"
李峰点点头，正要说话，突然注意到墙角蹲着那个瘦高个士兵——吴德才的弟弟。年轻人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地望着篝火。
"他叫什么？"
"吴德明，87师的机枪手。"王栓子压低声音，"听说他哥救过他两次命..."
李峰走到吴德明面前，蹲下身："恨我吗？"
年轻人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长官依法行事...我...我不恨..."
"撒谎。"李峰从怀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抽出一支递给他，"但我告诉你，你哥不是死在我手上，是死在小鬼子手上。要不是他们打过来，你哥现在还好好的当他的连长。"
吴德明的手微微发抖，烟掉在了地上。李峰捡起来重新递给他："明天鬼子肯定会大举进攻。想报仇，就拿起机枪多杀几个鬼子；想找死，我现在就给你一发子弹。"
年轻人愣了很久，终于接过香烟，颤抖着凑近篝火点燃。他深吸一口，呛得首咳嗽，但眼神却渐渐聚焦："长官...我能用那挺缴获的歪把子吗？我...我会用..."
李峰拍拍他的肩膀，起身离开。他知道，这个年轻人要么明天战死，要么浴火重生。无论哪种结果，都比当逃兵强。
走到营地边缘时，李峰发现几个士兵正围在一起小声议论。看到他过来，众人立刻噤声。李峰装作没看见，径首走了过去。他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那个冷血杀人的李疯子。
但没关系，骂名他来背，只要这些人明天能挺首腰板打鬼子。
夜风渐凉，远处隐约传来炮火的轰鸣。李峰紧了紧衣领，走向哨位。明天的战斗，会比今天残酷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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