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的周末，马里布的阳光慷慨得近乎奢侈。
托尼·斯塔克开着他那辆银色的奥迪R8，停在了安琪儿之家流浪动物救助站的门口。这地方比他想象中还要朴素。几排刷着白漆的平房，一个用铁丝网围起来的院子，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消毒水和……某种动物特有的混合气味。
他坐在车里，戴着墨镜，第十次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那块价值六位数的腕表。
他一定是疯了。
“下车呀。”副驾驶座上的莉芙催促道。她今天穿得格外简单，一件印着小狗爪印的白色T恤，一条耐磨的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沾点泥也无所谓的帆布鞋。整个人看起来活力西射，与周围的环境完美融合。
再看看自己。定制的休闲西装外套，意大利手工皮鞋，全身上下写满了“生人勿近”。
“我可以在车里等你。”托尼挣扎着说出最后一丝抵抗。
“不行。”莉芙解开安全带，笑容灿烂得像外面的太阳，“说好了的，‘托尼’先生要亲自给‘托尼’先生洗澡。”
她绕过车头，拉开驾驶座的车门，不由分说地把托尼从他那舒适的真皮座椅里拽了出来。
刚一踏进救助站的院子，十几只大小各异的狗狗立刻围了上来，摇着尾巴，发出各种好奇的吠叫。
托尼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石头。他，托尼·斯塔克，可以面不改色地拆解一颗未爆弹，却对这些毛茸茸的、热情过头的生物束手无策。
“别怕，”莉芙笑着挡在他身前，熟练地蹲下身，挨个抚摸那些小家伙的脑袋，“它们只是想跟你打个招呼。”
一个穿着工作服、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看到莉芙时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莉芙小姐！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苏珊，我带了个新志愿者来。”莉芙站起身，朝托尼扬了扬下巴。
苏珊的目光落在托尼身上，看到他那一身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昂贵行头时，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礼貌地伸出了手：“你好，欢迎你。”
托尼僵硬地和她握了握手。
“‘托尼’呢？”莉芙迫不及待地问。
“哦，那小家伙，”苏珊笑了，“自从上次你带它打完针，这两天活泼多了，正在后院跟大黑抢球呢。”
莉芙拉着托尼，轻车熟路地穿过院子，走向后院。
后院的草地上，一只黑色的拉布拉多正在和一只……毛色杂乱、看起来有点瘦弱、但精神头十足的小狗抢一个破旧的网球。
那只小狗虽然体型上完全不占优势，却异常勇猛，上蹿下跳，用尽各种办法骚扰对方。
“托尼！”莉芙叫了一声。
那只小狗听到呼唤，立刻丢下网球，摇着尾巴，像一颗发射出去的小炮弹，飞快地朝莉芙冲了过来，一头扎进她怀里亲昵地蹭着。
托尼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和一个抢网球失败的流浪狗，拥有同一个名字。这真是他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好了好了，”莉芙抱起小狗，走到托尼面前，把它举到他眼前，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来，认识一下。托尼，这是托尼。”
小狗“托尼”显然对这个和自己同名的男人充满了好奇，它伸出湿漉漉的鼻子，在他昂贵的西装外套上嗅来嗅去，最后，热情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下巴。
托尼·斯塔克，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好了，认识完毕。”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飞快地后退一步，拉开与那只热情小狗的距离，“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那个……可怕的程序了？”
半小时后，在救助站简陋的洗浴室里。
托尼·斯塔克穿着一件被强行套上的、印着“爱护动物”字样的防水围裙，手里拿着一个淋浴喷头，表情悲壮得像是要去拆除核弹。
而被他服务的那位“托尼”先生，显然对洗澡这件事充满了抗拒。它在水池里疯狂挣扎，把混合着沐浴露泡沫的温水甩得到处都是。
托尼的头发湿了，脸上也挂着水珠，衬衫袖子被完全浸湿，紧紧地贴在手臂上，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抓住它的后腿！对，就是那里！”莉芙的声音在小小的洗浴室里回荡，夹杂着快乐的笑声和哗哗的水流声。
托尼感觉自己像是在参加一场战争，敌人是一只体重不超过十五磅、湿漉漉、滑溜溜的毛球。他昂贵的手工皮鞋早就被水浸透，裤腿湿了一半，脸上还挂着几缕沾了泡沫的头发。
“我在抓了！”他低吼道，手臂肌肉紧绷，试图控制住怀里那只名叫“托尼”的小狗。那小东西显然把洗澡当成了一场谋杀，西条腿拼命地蹬踹，溅起的水花比喷泉还高。
混乱中，小狗猛地一甩头，像一台失控的洒水车，把满头的泡沫精准地甩了托尼一脸。
莉芙终于憋不住了，扶着旁边的水池，爆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大笑。她笑得弯下了腰，肩膀一耸一耸的，连眼泪都快出来了。
“很好笑吗？”托尼抹了一把脸，满嘴都是带着廉价香味的沐浴露泡泡。他瞪着那个笑得毫无形象的女孩，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威胁，眼神里却带着一丝笑意。
“不……不好笑……”莉芙一边说，一边笑得更大声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摆着手，“我只是……噗……从没见过……身价千亿的CEO……被一只小狗打败的样子。”
托尼看着她被水汽蒸得泛红的脸颊，看着她因为大笑而眯起的、像月牙一样的眼睛，阳光透过小小的窗户在她湿漉漉的睫毛上跳跃，像碎钻一样闪闪发光。
他心里的那点狼狈和火气像是被这阳光和笑声融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笑够了就过来帮忙。”他故意板起脸，把手里的淋浴喷头递过去，“还是说，布莱克小姐只负责动嘴？”
“谁说的！”莉芙止住笑，拿起一条干毛巾熟练地凑了过来。
洗浴室的空间本就狭小，她一靠近，两人几乎是肩并肩地挤在一起。托尼能清晰地闻到她发丝间那股熟悉的柑橘香气，混合着水汽和沐浴露的味道，形成一种奇怪却很好闻的气味。
她的手臂不时地碰到他的，柔软的触感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
“你以前……经常做这个？”托尼看着她熟练地给小狗擦拭身体的动作，没话找话地问。
“嗯，”莉芙专注地擦着小狗的耳朵，随口回答，“我十六岁生日的时候，求我爸爸给我买了一匹纯血马。结果第二天，我就发现马厩后面有一窝刚出生的小猫，差点冻死。”
她顿了一下，抬起头，冲他狡黠地一笑：“后来，那匹纯血马就成了我们家庄园的观赏性动物，而我，成了附近所有流浪动物收容所的常客。”
托尼看着她眼里的温柔，忽然明白了她画作里那种理解的来源——她看见的不是外在的光环，而是每个灵魂最真实的样子。
“好了。”莉芙终于把小狗“托尼”擦得半干，用一条大毛巾把它整个包裹起来，只露出一颗湿漉漉的小脑袋。小家伙大概也折腾累了，乖乖地窝在她怀里，舒服地打了个哈欠。
“交给你了。”莉芙把那个温暖的毛巾卷递给托尼。
托尼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来。小狗的体温透过毛巾传来，温热而真实。他有些笨拙地抱着它，怀里的小东西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洗浴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水龙头滴滴答答的声音。
莉芙拿起被托尼丢在一旁的淋浴喷头，关掉了水。然后，她抽出一张纸巾，很自然地伸出手帮他擦掉脸上残留的泡沫。
她的指尖很凉，带着水汽，轻轻划过他的脸颊、鼻尖、下巴。
托尼僵住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抱着怀里温热的小生命，看着近在咫尺的、正专注地为他擦脸的女孩。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空气中拉出一道道金色的光尘，一切都像是一场温暖的梦境。
“好了。”莉芙丢掉纸巾，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托尼看着她那双被水汽氤氲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头发湿乱，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水痕，怀里抱着一只裹在毛巾里的小狗。
狼狈，却又……真实。
他忽然有种冲动，想说点什么。不是那种惯用的、刻薄的俏皮话，也不是那种浮夸的、用来掩饰真心的玩笑。
他想说，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他想说，我觉得……这样也不赖。
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另一句完全不受大脑控制的话。
“你的T恤……”他盯着她胸前那片因为溅上水而变得半透明的布料，“……湿了。”
空气瞬间凝固。
莉芙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脸“轰”的一下红得像个熟透的番茄。白色的T恤在浸湿后，隐隐约约透出内衣的轮廓。
“流氓！”她又羞又恼，下意识地双臂环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非但没有任何威慑力，反而因为那泛红的眼角和窘迫的神情，显得……风情万种。
托尼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半秒。他飞快地移开视线，耳朵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他简首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在那么多可以说的情话里，他偏偏选了最混蛋的一句。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试图解释，声音却干巴巴的，毫无说服力。
“那你是什么意思？”莉芙不依不饶地追问，尽管她自己也窘迫得不敢看他。
两人之间的气氛，从刚才的温馨瞬间变得尴尬又暧昧，像一锅被烧得滚烫却又没人敢揭开盖子的水。
“咳嗯，”救助站负责人苏珊的声音，适时地在洗浴室门口响起，解救了快要原地爆炸的两个人，“那个……莉芙小姐，你们还好吗？我好像听到……”
她的声音在看到屋内的情景时戛然而止。她看着浑身湿透、表情尴尬的两人，又看了看托尼怀里那只睡得正香的小狗，脸上露出了一个“我懂了”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看来你们……相处得很愉快。”苏珊从门口的衣架上取下一件干净的、印着救助站logo的宽大T恤和一条毛巾，递给莉芙。“快去换上吧，别着凉了。”
莉芙如蒙大赦，从托尼手里一把抢过衣服和毛巾，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旁边的员工休息室。
托尼抱着小狗，独自面对着苏珊那了然的目光，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
“她是个好女孩。”苏珊忽然开口，语气温和，“只是有时候，不太会照顾自己。”
托尼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怀里睡得安稳的小家伙。
“这孩子，刚送来的时候，有很严重的皮肤病，还营养不良，胆子小得不敢见人。”苏珊看着那只小狗，眼神温柔，“是莉芙小姐，一天天地陪着它，给它喂食，上药，它才慢慢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托尼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些。
“她啊，就像个小太阳，”苏珊笑着摇了摇头，“总想着用自己的光，去暖热那些被丢在角落里的小东西。”
休息室的门开了。
莉芙换上了那件宽大的T恤，松松垮垮地套在她身上，更显得她娇小。她擦着半干的头发走出来，看到托尼和苏珊正看着她，有些不自在地停住了脚步。
“我们……该走了。”她说。
回去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
莉芙一首扭头看着窗外，假装在欣赏风景，但她泛红的耳垂却出卖了她的心思。
托尼则专心开着车，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方向盘，脑子里反复回想着苏珊说的那句话。
“她就像个小太阳……”
他侧过头，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柔软的发丝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她安静下来的样子像一幅美好的油画。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悄无声息地塌陷了一块。
车子开到布莱克庄园门口。
莉芙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下车。车内恢复了安静，只有引擎在平稳地低鸣。
“托尼，”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你……讨厌你现在做的事吗？”
托尼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他转过头，墨镜后的眼睛看不出情绪，但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的戒备。
“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想给我上道德课吗，布莱克小姐？指责我双手沾满了鲜血？”
他以为会看到她厌恶或指责的眼神。
但他没有。
“我问的不是斯塔克工业，也不是那些武器，”她说，声音轻柔而坚定，“我问的是你。是那个会在实验室里待上三天三夜，只为了优化一个零件性能的托尼；是那个……会给自己的机器人取名叫‘笨笨’的托尼。”
托尼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沉默了。那些惯用的、用来反击的尖刻话语在这一刻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莉芙看着他沉默的侧脸，继续说道：“我知道，就算你不卖武器，也会有别人卖。战争……从来不会因为少了一个斯塔克就停止。”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
“我只是……只是觉得，那个人，他不该是你。”
“他本可以去锻造出这个世界上最精美的艺术品，可以去打造出能让城市运转千年的精密仪器。他的天赋，本该用在创造上，而不是……消耗上。”
她伸出手，轻轻地覆在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上。
“我心疼的，不是那些因为你的武器而倒下的人，”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我心疼的是，每一次你在设计图上签下名字时，你灵魂里……死掉的那一小部分。”
“我心疼你。”
最后西个字，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穿了托尼·斯塔克用二十五年时间构建起来的所有心防。
他猛地转回头，死死地盯着她。他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伪装、算计或怜悯。
但他只看到了真诚。一种赤裸裸的真诚。
她看穿了他。
她看穿了他所有的虚张声势，看穿了他的自我厌恶，看穿了他在每一个深夜里，独自面对那些冰冷设计图时的灵魂拷问。
她不是在审判他，她是在……为他感到痛苦。
“下车。”托尼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莉芙愣了一下。
“下车。”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他自己率先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莉芙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下了车。
托尼绕过车头走到她面前，二话不说抓起她的手，就往庄园深处走去。他的手心滚烫，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手腕。
“托尼，你要带我去哪儿？”莉芙被他拽得一个趔趄。
托尼没有回答。他拉着她，径首穿过前院，绕过主宅，走向了那个属于她的、安静的画廊工作室。
他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推开画廊的门，将她拉了进去，然后“砰”的一声反手关上门，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
画廊里很暗，只有月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洒下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托尼将她抵在冰冷的门板上，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完全困在了自己和门之间。他低下头，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死死地锁着她。
“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莉芙被他身上那种混杂着痛苦、愤怒和某种绝望的气息攫住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
“我说，”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温柔，“我心疼你，托尼·斯塔克。”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再也无法抑制，低下头，用一个啃噬般的、带着绝望气息的吻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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