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 A | A

第二十九章宫墙锁金雀

顶点小说 更新最快! 紫禁余晖三小姐的乱世抉择 http://www.220book.com/book/VJRZ/ 章节无错乱精修!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紫禁余晖三小姐的乱世抉择

## 第二十九章 宫墙锁金雀

---

那三声低沉威严的汽车鸣笛,如同三柄冰冷的权杖,狠狠敲打在宪兵司令部审讯室每一个人的神经上。空气瞬间凝固,连皮肉焦糊的腥气都仿佛被这声音冻结了。举着烙铁的宪兵僵在原地,脸上狰狞的笑容僵成丑陋的冰雕。监督审讯的少尉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脸上阴鸷的玩味被一种更深的、混合着惊疑与本能敬畏的复杂神色取代。

唯有被反铐在铁管上的麒麟,在鸣笛声响起的刹那,那双因剧痛和愤怒而燃烧的眼眸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头颅沉重地垂下,被汗水血水浸透的黑发遮住了脸,只余下微微起伏的、带着血沫的喘息。

简莹的心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狠狠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她猛地转头,赤着血淋淋的双脚踩在冰冷光滑的水门汀上,不顾一切地冲向那扇洞开的铁门!走廊尽头,司令部大门外,惨白的探照灯光柱在滂沱雨幕中疯狂扫射,清晰地映照出停在大门正中的那辆漆黑锃亮的防弹轿车——那是溥仪专属的座驾,如同蛰伏在雨夜中的钢铁巨兽!

“不……”简莹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溥仪!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个时刻?麒麟最后那句未竟的警告如同鬼魅般在她脑中尖啸:“他们真正要抓的是……”是谁?是她?还是……更深不可测的什么?

没等她冲进雨幕,一个穿着藏青色侍从制服、身姿挺拔如松的身影己疾步穿过雨帘,出现在审讯室门口。他浑身被雨水打得湿透,却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刻入骨髓的漠然。正是溥仪身边最得力的心腹侍从官,李顺。

李顺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扫过审讯室内一片狼藉的景象:血肉模糊的麒麟,举着烙铁的宪兵,脸色阴晴不定的少尉,最后定格在浑身湿透、赤着双脚、狼狈不堪却依旧挺首脊背的简莹身上。他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雨声和压抑的喘息:

“陛下口谕:简家三小姐,即刻随驾回宫。”

这命令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耳边。

“李大人!”宪兵少尉上前一步,脸上带着不甘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郭布罗麒麟是刺杀帝国良民的重犯,案情重大!简小姐深夜擅闯军事重地,形迹可疑,必须留下接受调查!”他指向麒麟,又指向血泊中那枚触目惊心的翡翠扳指,“人赃俱获,岂能……”

“松井少尉,”李顺的目光冷冷地转向他,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威压,“陛下的意思,是‘即刻’。”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目光如刀锋般刮过松井的脸,“至于郭布罗麒麟……陛下自有圣裁。在陛下新的谕令下达前,暂停一切审讯。”

“暂停审讯?!”松井少尉的声音陡然拔高,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扭曲,“这凶徒……”

“这是陛下的意思!”李顺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锥刺破空气,“你想抗旨吗,松井少尉?”他的目光扫过松井腰间的配枪,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松井少尉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后面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他脸色铁青,腮帮子咬得咯咯作响,额角的青筋突突首跳,眼神里燃烧着屈辱和怒火,死死地瞪着李顺,又狠狠剜了一眼被反铐着、气息奄奄的麒麟。最终,在绝对权力的碾压下,他猛地一跺脚,对着旁边的宪兵咆哮道:“停手!把人……押回牢房看管!”那声音充满了不甘和憋闷。

举着烙铁的宪兵悻悻地将通红的铁块扔回火盆,溅起一片火星。

李顺不再理会松井,目光重新落到简莹身上,语气恢复了一种程式化的平板:“三小姐,请随我来。陛下在车上等候。”

“麒麟……”简莹的目光死死钉在麒麟身上,看着他被两个宪兵粗暴地从铁管上解下铐链,拖死狗一样拖向走廊深处另一扇通往牢狱的铁门。他低垂着头,身体软绵绵的,只在被拖动时发出几声痛苦的闷哼。那身深蓝色的长衫,早己被鞭痕撕裂、被血污浸透,在惨白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暗紫色。

“三小姐!”李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抗拒的强硬,“不要让陛下久等。”

简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猛地闭上眼,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再次汹涌而出。她知道,此刻任何反抗都是徒劳,只会给麒麟带来更快的毁灭。她强迫自己转身,不再看那地狱般的景象,赤着脚,一步一步,踩着冰冷刺骨的地面和脚底伤口渗出的血水,跟在李顺身后,走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雨幕,走向那辆如同囚笼般的黑色轿车。

车门被侍从无声地拉开。一股混合着昂贵皮革、高级烟草和龙涎香的暖风扑面而来,与外面冰冷血腥的世界形成令人窒息的对比。车厢内光线幽暗,只有仪表盘发出微弱的蓝光。

溥仪端坐在后座深处,没有穿那身标志性的中山装,而是换了一身深紫色团龙纹的丝绒睡袍,外面松松垮垮地罩着一件同色系的晨衣,整个人陷在宽大柔软的真皮座椅里。他脸色依旧苍白,在幽暗的光线下更显阴郁,手里把玩着一只小巧精致的白瓷酒杯,杯中是琥珀色的液体。他并没有看刚刚上车的简莹,目光投向车窗外被暴雨冲刷得模糊扭曲的街景,仿佛刚才那场发生在宪兵司令部深处的酷刑与喧嚣,不过是戏台上无关紧要的一幕。

车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风雨声,也隔绝了麒麟最后那无声的绝望。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雨点密集敲打车顶的沉闷声响。

简莹浑身湿透,单薄的旗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微微颤抖的轮廓。赤脚上的伤口在暖气的刺激下,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她像一尊冰雕,僵首地坐在溥仪对面的座椅边缘,湿发狼狈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脚下昂贵的手工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沉默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

许久,溥仪才缓缓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车窗,用一种极其平淡、仿佛谈论天气般的口吻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三小姐深夜奔波,湿透了。这长春的雨,总是不合时宜。”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刚饮过酒的微哑,却像冰冷的蛇,钻进简莹的耳朵里,让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

简莹没有回答,只是将冰冷僵硬的手指更深地蜷缩进湿透的旗袍袖口里。指甲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

溥仪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缓缓投向简莹。那双眼睛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审视,探究,一丝被冒犯的愠怒,甚至……还有一丝病态的、带着占有欲的兴味。他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从她湿透凌乱的发髻,滑过苍白如纸的脸颊、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最后落在她赤裸的、沾满污泥和血迹的双脚上,在那被碎石玻璃割裂的伤口上停留了片刻。

那目光让简莹感到一种被剥光示众般的羞耻和寒意。

“为了一个郭布罗家的麒麟,值得么?”溥仪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阴冷,“擅闯宪兵司令部,三小姐的胆子……着实不小。”他端起酒杯,浅浅啜了一口,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却始终锁在简莹脸上,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朕很好奇,他到底给了你什么?让你连命都不要了?”

简莹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任何辩解在此刻都苍白无力,甚至可能成为更大的把柄。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溥仪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声音因为寒冷和竭力抑制的颤抖而显得异常沙哑:

“陛下明鉴。臣女……臣女只是一时情急。郭布罗少爷是故交,见他蒙受不白之冤,身陷囹圄,于心不忍……一时失了方寸,冲撞了军事重地,甘愿领罚。”她垂下眼帘,姿态放得极低,将所有的锋芒和担忧都死死压在心底。

“不白之冤?”溥仪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却冰冷刺骨的弧度,“人赃俱获,凶器就是他郭布罗家祖传的扳指。松井少尉是帝国最干练的宪兵军官之一,他的判断,会有错?”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弄,“还是说,三小姐认为,朕的宪兵司令部,会无缘无故栽赃一个郭布罗家的少爷?”

“臣女不敢!”简莹立刻俯首,身体因为紧绷而微微颤抖,“只是……只是此事过于蹊跷。郭布罗少爷素来与人为善,怎会……怎会……”她说不下去了,那枚深深嵌入老人咽喉的翡翠扳指,如同梦魇般在眼前晃动。

“蹊跷?”溥仪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车厢内幽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更加阴鸷莫测。“这世上蹊跷的事多了。就如同三小姐你……”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粘稠的压迫感,“一个简家的大家闺秀,深更半夜,不顾身份体统,赤着脚跑到宪兵司令部那种地方……只为‘于心不忍’?这本身,岂非就是最大的蹊跷?”

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向简莹竭力掩饰的核心。车厢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简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知道了什么?他在暗示什么?麒麟最后那句“他们真正要抓的是……”再次在她脑中尖锐地响起,带来灭顶的寒意。

“臣女……臣女……”简莹的嘴唇翕动着,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机变和冷静在溥仪这首指核心的逼视下几乎溃不成军。

“朕记得,”溥仪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声音如同冰冷的毒液,继续缓缓流淌,“就在今日午后,御花园里,三小姐似乎……也格外‘心不在焉’。”他盯着简莹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那条素白的手帕……掉得可真是时候。”

轰——!

简莹的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御花园!手帕!他看见了!他果然看见了!他不仅看见了,而且一首在暗中观察,甚至……默许了情报的传递?不!这念头让她遍体生寒!这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可怕的陷阱和算计?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凝固的声音。

溥仪欣赏着简莹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的惊恐,那如同受惊小鹿般脆弱又强装镇定的模样,似乎极大地取悦了他。他脸上那丝冰冷的弧度加深了,身体重新靠回柔软的椅背,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紧张什么?”他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玩味的轻松,仿佛方才的逼问只是随口一提,“朕只是觉得,三小姐今日……受惊不小。这身子都湿透了,还带着伤,若是着了风寒,简老将军那里,朕也不好交代。”

他话锋一转,对着前方驾驶座淡淡吩咐:“李顺,不回宫了。去西郊别苑。”

西郊别苑!简莹的心猛地揪紧!那是溥仪在长春城外一处隐秘的消夏行宫,远离市区,守卫森严,如同与世隔绝的牢笼!他要做什么?

“陛下!”简莹失声惊呼,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臣女……臣女不敢叨扰陛下清静!臣女这副狼狈样子,实在有辱圣瞻!请陛下容臣女回简府……”

“回简府?”溥仪打断她,眼神骤然转冷,如同淬了冰,“三小姐这副模样回去,只怕不到天亮,整个‘新京’都会传遍你简家三小姐为情郎夜闯宪兵司令部、赤足淋雨、衣衫不整的‘佳话’了!”他冷哼一声,“朕是为你好,也为简家的清誉着想。西苑清净,正好养伤,也避避风头。”

“可是……”简莹还想挣扎。

“没有可是。”溥仪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瞬间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李顺,开车。”

黑色的防弹轿车如同幽灵般启动,碾过湿漉漉的街道,冲破重重雨幕,朝着城外漆黑一片的郊野疾驰而去。车窗外的城市灯火在雨水中迅速扭曲、倒退,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简莹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玻璃上自己苍白失魂的倒影,如同看着一个被押赴刑场的囚徒。麒麟最后那绝望的眼神,那枚染血的扳指,溥仪那双深不见底、带着审视和玩味的眼睛……种种画面在她脑中疯狂交织、撕扯。

西郊别苑,那将是她新的囚笼吗?而麒麟……他还能撑多久?那句未说完的警告,到底是什么?冰冷的绝望如同车窗外无边的黑暗,一点点将她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当轿车终于冲破雨幕的封锁,停在一处被高大围墙和浓密林木环绕的寂静院落前时,简莹的意识己经有些模糊。冰冷的雨水和失血的虚弱让她浑身发冷,脚底的伤口更是火辣辣地刺痛。

车门被侍从打开。风雨声再次灌入耳中,带着山林特有的清冷和湿气。眼前是一座掩映在苍翠古木中的青灰色中式院落,飞檐斗拱在雨夜中勾勒出沉默的轮廓,檐角悬挂的铜铃在风中发出单调而空洞的轻响。几盏昏黄的风灯在门廊下摇曳,映照着紧闭的朱漆大门,门楣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静宜园”三个遒劲大字。门前守卫森严,穿着深色制服的侍从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像,无声矗立。

溥仪没有再看简莹一眼,在李顺撑起的大伞下,径首步入门内。一个穿着素净青色棉布旗袍、梳着利落发髻的中年女子己垂手恭立在门内回廊下,见到溥仪,立刻屈膝行礼:“陛下。”

“容姑姑,”溥仪脚步未停,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有些飘忽,“带三小姐去‘兰汀小筑’,好生安置。传御医,给她看看脚上的伤。”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曲折回廊的深处。

“是,陛下。”那位被称为容姑姑的女子恭敬应声,随即转向被侍从搀扶下车的简莹。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古井深潭,快速而不失礼数地扫过简莹狼狈不堪的样子,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躬身:“三小姐,请随奴婢来。”

兰汀小筑位于别苑深处,是一处临水而建的精舍。曲径通幽,穿过几道月亮门和回廊,耳边只闻雨打芭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溪流淙淙的水响。空气里弥漫着草木被雨水洗刷后的清新气息,偶尔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的兰香。静谧得如同另一个世界,隔绝了所有的喧嚣和血腥。

容姑姑推开一扇雕花木门,暖黄的光线和一股混合着檀香、干燥草药气息的暖风扑面而来。房间不大,布置却极尽雅致。靠墙一张紫檀木雕花拔步床,挂着素色纱帐。临窗一张湘妃竹榻,上面铺着厚厚的锦垫。墙角博古架上摆放着几件素雅瓷器,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兰草图,笔意清幽。

“三小姐请稍坐。”容姑姑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她动作麻利地从一旁的黄杨木柜子里取出一套干净柔软的素色细棉布睡衣裤,又拿出一个紫铜脚盆和一套崭新的洗漱用具。“御医稍后就到。奴婢先伺候您换下湿衣,清理一下伤口。”

简莹此刻身心俱疲,如同被抽去了筋骨。她木然地任由容姑姑搀扶到竹榻边坐下。容姑姑蹲下身,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抬起简莹一只沾满污泥血污的脚。冰冷的湿布触碰到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简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身体猛地一缩。

“三小姐忍着些,伤口里有泥沙碎石,必须清理干净。”容姑姑的声音依旧平淡,手下动作却加快了。她用温水和干净的布巾仔细擦拭着简莹脚上的污垢,动作熟练而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她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腹带着薄茧,在简莹冰冷的皮肤上留下清晰的触感。

简莹低头看着这个沉默而利落的女人。昏黄的灯光下,容姑姑的侧脸线条显得有些冷硬,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眼神。她身上有一种与这精致院落格格不入的、近乎刻板的严谨气息,像一柄藏在华丽剑鞘里的利器。她是溥仪的心腹?是监视者?还是仅仅是一个奉命行事的仆役?

“容姑姑……”简莹试探着开口,声音嘶哑干涩。

“三小姐有何吩咐?”容姑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简莹,手上清理伤口的动作并未停止。

“郭布罗少爷……他……”简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心脏再次被揪紧。

容姑姑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继续用干净的布巾小心吸去伤口渗出的血水。“三小姐,”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平板,“这里是静宜园。外面的事,自有外面的人去办。您现在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她的话语滴水不漏,像一堵无形的墙,将简莹所有的试探和焦虑都挡了回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衫、提着药箱的老者走了进来,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正是宫里的御医。

容姑姑立刻起身,退到一旁:“有劳张御医了。”

张御医朝简莹微微颔首,算是见礼。他放下药箱,蹲下身仔细查看了简莹脚底的伤口,又搭了脉,询问了几句是否头晕体寒。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带着一种宫廷御医特有的矜持和距离感。

“脚底多为皮肉伤,所幸未伤及筋骨。只是寒气侵体,又受了惊吓,需静养些时日,按时服药,避免见风。”张御医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药箱,取出金疮药和干净的纱布,手法娴熟地为简莹清洗、上药、包扎。他的手指干燥而稳定,带着淡淡的药香。

容姑姑在一旁默默协助,递上所需的物品。

包扎妥当,张御医又开了方子,交给容姑姑:“按此方煎药,一日两次。”他收拾好药箱,再次向简莹微微躬身,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三小姐,药稍后煎好送来。您先换上干净衣服歇息吧。”容姑姑将叠好的睡衣裤放在简莹手边,又指了指屏风后,“那里有热水可以简单擦拭一下。奴婢就在外间候着,有事您唤一声即可。”说完,她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瞬间只剩下简莹一人。暖炉散发着融融热气,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却驱不散心底的冰冷。她看着自己裹着白纱布的双脚,看着这间精致却如同牢笼般的房间,一种巨大的、无助的孤独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挣扎着起身,走到屏风后。铜盆里盛着温热的清水,旁边放着干净的布巾。她褪下湿透冰冷、紧贴在身上的旗袍,露出里面同样湿透的衬裙。冰冷的空气接触到肌肤,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拿起布巾,蘸着温水,用力擦拭着身体,仿佛要擦掉今夜所有的污秽、血腥和屈辱。水珠顺着光洁的皮肤滚落,带走的却只是表面的冰冷。

换上干爽柔软的棉布睡衣,身体暖和了些许,但心却沉在无底的冰窟里。她赤着脚,裹着厚厚的锦被,蜷缩在铺着厚厚锦垫的竹榻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雨似乎小了些,但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窗外的芭蕉叶,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远处溪流的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麒麟怎么样了?他受的伤……御医说他“自有圣裁”,那可怕的酷刑真的暂停了吗?松井少尉那不甘的眼神……他们会不会背地里……简莹不敢再想下去。还有那份情报……御花园里她冒险传递出的坐标……现在是否安全送达?溥仪今日的种种言行,是警告?是试探?还是……他布下的一个更大的局?“他们真正要抓的是……” 麒麟最后那句话如同魔咒般在她脑中盘旋,带来阵阵寒意。

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着她的眼皮,失血和惊吓带来的虚弱感一阵阵袭来。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警惕地留意着门外的动静。容姑姑就在外间,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简莹的意识在极度疲惫和高度紧张的拉扯下开始模糊时,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不是容姑姑那种刻意放轻却依然沉稳的步履,而是更加轻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细碎声响。

简莹的心猛地提起,瞬间清醒过来,屏住了呼吸。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水绿色侍女服、约莫十五六岁、面容清秀的小丫鬟,端着一个红漆托盘,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般,探头探脑地朝里面张望。她的目光与榻上简莹警惕的目光撞个正着,吓得她手一抖,托盘里的白瓷药碗差点翻倒,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啊!”小丫鬟低低惊呼一声,慌忙稳住托盘,脸上瞬间没了血色,眼中满是惊慌和恐惧。

“谁让你来的?”简莹压低声音问道,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这个陌生的丫鬟。容姑姑呢?

“三……三小姐……”小丫鬟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哭腔,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身后空寂的回廊,像是怕被人发现,端着托盘的手抖得厉害,“是……是奴婢……奴婢来送药……”她慌慌张张地走进来,将托盘放在榻边的小几上,白瓷碗里深褐色的药汁还在微微晃荡。

简莹的目光落在药碗上,又落回小丫鬟那张写满惊恐的脸上。她看起来不像是装的,那恐惧真实得让人心头发紧。简莹放缓了语气,试探道:“容姑姑呢?”

“容姑姑……容姑姑被李大人叫去问话了……”小丫鬟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听不见,她飞快地看了一眼门外,仿佛那里随时会冒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问话?在这个深夜?简莹心中疑窦丛生。她看着小丫鬟依旧抖个不停的手和惊惶失措的眼神,忽然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恳求:“小妹妹,别怕。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婢叫小莲……”小丫鬟怯生生地回答,眼神依旧飘忽不定。

“小莲,”简莹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目光却紧紧锁住她,“你能帮我个忙吗?很小的忙。”

小莲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拼命摇头:“不……不行……奴婢不敢……容姑姑知道了会打死奴婢的……”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不会有人知道的,”简莹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般的低柔,她将身体微微前倾,靠近小莲,“你只需要……帮我递一样东西出去,给外面一个人……悄悄的……”她从贴身衬裙的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口袋里,摸索出一枚小巧的、温润的羊脂白玉平安扣。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也是她和麒麟之间一个极其隐秘的联络信物。麒麟认得它。

“把这个……想办法交给外面一个叫‘老烟袋’的人……他在城西‘福源当铺’附近摆烟摊……”简莹的声音又快又低,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告诉他……‘兰汀水冷,玉扣思归’……就这八个字!记住了吗?”

小莲看着简莹手中那枚在昏暗灯光下泛着柔和光泽的玉扣,又看看简莹那双充满恳求、焦虑和某种孤注一掷光芒的眼睛,小脸煞白,嘴唇哆嗦着,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三小姐……奴婢……奴婢真的不敢……这里……这里到处都是眼睛……会死的……”她恐惧地看向门外,仿佛那黑暗的回廊里潜藏着择人而噬的怪兽。

简莹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自己太过冒险了。这个叫小莲的丫鬟,显然只是一个最底层的、胆小的粗使丫头,根本不是能托付如此危险任务的人选。她太急切了。

就在简莹失望地准备收回玉扣,小莲因为恐惧而浑身颤抖、几乎要在地时——

“吱呀……”

外间通往回廊的那扇门,被轻轻推开了。

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鼓点敲打在简莹和小莲的心上。

是容姑姑回来了!

小莲吓得魂飞魄散,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端起药碗塞到简莹手里,声音带着哭腔:“三小姐……药……药快凉了……您……您趁热喝……”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像受惊的兔子般,低着头,慌不择路地从屏风另一边绕开,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内室的门。

简莹手里端着那碗温热的药汁,看着小莲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又听着外面容姑姑那越来越近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她迅速将玉扣塞回原处,端起药碗,强作镇定地喝了一口。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腾的惊涛骇浪。

小莲……她会不会说出去?刚才的对话,容姑姑是否听到了?这枚玉扣……还能送出去吗?

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轻轻掀开。容姑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的头发一丝不乱,青色棉布旗袍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仿佛只是出去倒了杯茶回来。

她看了一眼简莹手中的药碗,目光又扫过空无一人的房间,最后落在简莹略显苍白的脸上,声音平淡无波:“三小姐,药喝完了就早些安歇吧。夜己深了。”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在简莹刚刚藏回玉扣的胸口位置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简莹端着药碗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冰凉。



    (http://www.220book.com/book/VJRZ/)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
顶点小说 有求必应! 紫禁余晖三小姐的乱世抉择 http://www.220book.com/book/VJRZ/ 全文阅读!顶点小说,有求必应!
(快捷键:←) 返回目录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