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地铁隧道的空气里，浮着被碾碎的纸浆味。陈天砚站在“离线舱”的废墟中，靴底碾过片撕碎的日记纸，墨迹在潮湿的地面晕开，像个未写完的句号。清除小队己经撤离，留下满地狼藉：倾倒的书架，散落的书页，还有半盒被踩扁的蜡笔——笔杆上印着的小熊图案，与他记忆碎片里某个女孩的发绳完全一致。
应急灯的光束扫过墙面，照出李夏霖用钢笔写的标语：“纸质记忆，谢绝上传”。字迹被子弹擦出道裂痕，墨痕飞溅在旁边的《1984》封面上，像滴凝固的血。陈天砚的指尖神经接口突然微微发烫，蓝光在黑暗中明灭，像“天眼”不安的注视。
他弯腰捡起本烫金封面的手稿，封面上没有书名，只有行褪色的钢笔字：《离线情书》。纸页边缘卷曲泛黄，显然被反复翻阅过。第17页的空白处，有行用红墨水写的批注，笔迹凌厉又带着点笨拙的温柔——与他神经接口底层的加密代码，有着三个字符的重合。
“清除者734，剩余记忆载体销毁进度27%。”腕表里传来“天眼”的合成音，数据流的杂音里，隐约掺着个女孩的笑声，“检测到高冗余度物品，请优先处理。”
陈天砚的拇指抚过那行红墨水字迹。接口的灼烧感顺着指骨爬向太阳穴，脑海里突然炸开片刺眼的光——2050年的夏夜，有人用这支钢笔在他手背上画星星，笔尖的凉意混着她的体温，比数据流真实千万倍。他猛地合上手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书架的残骸后面，露出半面破损的墙。水泥剥落的地方，有处极淡的刻痕，形状像歪扭的星图。陈天砚的职业本能让他摸出随身携带的紫外线灯，光束扫过墙面的瞬间，整面墙突然亮起幽蓝的光——
那是幅完整的猎户座星图。腰带三星的位置被反复刻划过，凹槽里嵌着细碎的金粉，在紫外线下泛着冷光。星图右下角，刻着串极小的数字：“47”，与《1984》第47页的页码完全吻合。
接口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陈天砚的瞳孔骤缩，脑海里闪过组混乱的画面：他跪在这面墙前，用军靴的金属跟刻下第一笔；李夏霖举着紫外线灯笑，发间的薰衣草落在星图中央；还有句被风声吹散的低语：“找到它，就找到我了。”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记忆读取。”接口的蓝光剧烈闪烁，几乎灼伤皮肤，“清除者734，立即终止当前行为，执行记忆隔离程序。”
陈天砚踉跄着后退，撞翻了个装满“记忆胶囊”的铁盒。褪色的照片、手写的信、干枯的花瓣散落出来，在紫外线下，每样物品都显出细微的荧光痕迹——是李夏霖用特殊墨水做的标记，像给记忆系上的彩色丝带。
其中片撕碎的日记纸上，有半行没被碾碎的字迹：“当系统删除第17次记忆……”后面的字被踩烂了，墨迹混着泥土，像道淌血的伤口。陈天砚的接口烧得更烈，仿佛有把火在神经里燎原，那些被加密的空白记忆，正顺着星图的纹路，一点点冲破封锁。
他突然想起李夏霖在审讯室里的话：“你的接口记得，只是‘天眼’不让你想起来。”
隧道深处传来地铁驶过的震动，远处的应急灯摇晃着，将猎户座星图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巨大的眼睛。陈天砚的指尖悬在接口上方，第一次有了违抗指令的冲动。那些被判定为“冗余”的碎片——薰衣草的香，钢笔的凉意，星图的刻痕，还有《离线情书》里重合的字迹——在他颅腔里冲撞，比任何数据流都更像真实的人生。
“销毁程序启动倒计时：10，9，8……”“天眼”的合成音变得尖锐，“清除者734，你的系统正在被污染。”
陈天砚抓起那本《离线情书》，手稿的纸页割得掌心发疼。他最后看了眼墙上的猎户座，腰带三星的位置，像三颗没被擦掉的眼泪。转身离开时，靴底粘住了片干枯的薰衣草花瓣，是李夏霖从发间掉落的那株，在黑暗中泛着灰紫的光。
隧道口的风灌进衣领，带着地面世界的消毒水味。陈天砚的接口还在隐隐作痛，像块烧红的烙铁。他摸了摸内袋里的手稿，第17页的红墨水字迹仿佛要透过布料渗出来，与他接口的代码共振。
腕表突然震动，“天眼”推送了条新指令：“立即返回总部，执行记忆校准。”但陈天砚的目光，却越过冰冷的都市霓虹，望向老城区的方向——那里有2050年反AI游行的遗址，有刻在墙上的星座密码，还有个他记不起名字，却能在神经深处灼烧的女孩。
接口的蓝光渐渐平稳，却在他的瞳孔里，映出猎户座模糊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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