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线舱的废墟在晨光里泛着灰白。陈天砚蹲在散落的书页间，指尖捻起片烧焦的信笺，字迹被火熏得发褐，只能辨认出“2050”几个数字。清除小队的消毒水味还没散尽，与旧书的霉香混在一起，像两种时空的气味在打架。他的神经接口偶尔闪过蓝光，像在扫描这片被判定为“冗余”的废墟，却始终找不到清除程序的终点。
隧道入口传来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一个穿灰布衫的老人站在光里，背篓里露出半截褪色的蓝布，里面裹着件折叠整齐的衬衫。老人的手背上布满老年斑，指节粗大，握着背篓带子的力道却很稳，仿佛里面装的不是旧物，是沉甸甸的时光。
“他们说这里没了。”老人的声音像砂纸擦过木头，目光扫过倾倒的书架，落在陈天砚制服上的“天眼”标识时，眼皮跳了跳，“但李丫头说过，记忆是纸做的，烧了也会留灰。”
陈天砚站起身，接口的蓝光在老人背篓上停留。衬衫的布料是老式棉麻，袖口磨出毛边，领口处有块暗红的痕迹，边缘己经发黑——是干涸的血迹，在晨光下像朵凝固的花。
“这是‘记忆胶囊’？”他的声音比预想中更沉，想起李夏霖档案里的记录，372份未格式化的记忆，或许就包括这样的旧物。
老人点点头，颤巍巍地掏出个牛皮纸包，里面是本线装笔记本。封面写着“老张的记忆库”，字迹歪扭，却用红笔描了三遍。“李丫头说，每个物件都连着个人生。”他翻开笔记本，某页贴着张泛黄的收据，是2050年6月17日的游行现场急救点开具的，“这衬衫是那天救我的小伙子留下的，他把我从催泪弹旁边拖出来，自己被碎片划了脖子。”
陈天砚的目光落在收据日期上，接口突然像被针蛰了下。2050.06.17——与合影背面的日期、游行名单上的红框，在他脑海里叠成个刺眼的光斑。他伸手去接衬衫，指尖刚触到布料，接口的蓝光就剧烈闪烁起来。
“别动！”老人猛地按住他的手，指腹划过衬衫领口的血迹下方，那里有个极淡的印记，“你看这儿。”
晨光恰好斜照在领口内侧，映出个星星形状的纹身，比指甲盖还小，边缘被血迹晕得发虚。陈天砚的呼吸顿住了——那个位置，正好与他左手虎口的神经接口重合，接口启动时的蓝光，会在皮肤上投下相似的星形光斑。
“小伙子当时捂着脖子笑，说这纹身是‘离线标记’。”老人的指腹轻轻蹭过那片布料，像在抚摸易碎的记忆，“他说‘等系统不盯着了，我就来找李夏霖，她知道第47页藏着什么’。”
“第47页？”陈天砚的接口突然灼烧起来，比任何一次都烈，仿佛有团火顺着血管爬向太阳穴。脑海里炸开片混乱的红——催泪弹的光，女孩染血的布条，还有他按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虎口的伤口正在流血，与衬衫上的血迹同色。
“《1984》第47页。”老人从背篓里掏出本磨破的书，正是李夏霖砸向陈天砚的那本，“李丫头让我把这个也带来，说有人会懂。”书页间夹着张便签，是李夏霖的字迹：“星星纹身是钥匙，第47页是锁，记忆不会被算法饿死。”
陈天砚接过书时，指腹蹭到便签边缘的墨水，与《离线情书》手稿上的红墨水是同一种。接口的蓝光突然失控，在衬衫的纹身上投下道星形阴影，与纹身完美重合，像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小伙子还说，”老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秘而不宣的郑重，“如果他忘了自己是谁，就让我告诉带星星标记的人——‘她右臂的疤，是你欠的催泪弹’。”
这句话像枚烧红的钉子，扎进陈天砚的神经。他猛地想起李夏霖在审讯室里的样子，右臂的疤痕在白光下泛着粉红，当时他只觉得刺眼，此刻却突然明白那疤痕的形状——像颗炸开的星，与催泪弹的弹片轨迹完全吻合。
隧道深处传来地铁进站的轰鸣，震得散落的书页微微颤动。陈天砚握紧那本《1984》，书脊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老人己经背起背篓准备离开，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渐远，只留下句飘在风里的话：“李丫头说，真心是会发芽的，哪怕埋在废墟里。”
晨光爬上墙面的猎户座涂鸦，腰带三星的位置正好对着陈天砚的虎口。接口的灼烧感慢慢退去，留下片麻木的暖，像有段记忆正从神经深处钻出来，带着2050年夏天的温度。他翻开《1984》第47页，空白处有行极淡的铅笔字，是李夏霖的笔迹：“星星落在猎户座的那天，有人说要为我对抗整个系统。”
书页间夹着根干枯的薰衣草，与他从隧道带回的那株是同一种。陈天砚的拇指抚过字迹，突然意识到“离线舱”从来不是囤积冗余的仓库，而是座记忆的苗圃，那些被算法判定为无用的碎片，在这里被小心收藏，等着某天能重新拼出完整的人生。
他将衬衫和书放进证物袋，接口的蓝光温顺了许多，像终于找到了该指向的方向。走出隧道时，都市的霓虹正在褪色，老城区的方向传来卖报声，头条是“天眼系统优化情感算法，冗余度再降0.3%”。
陈天砚摸了摸虎口的接口，那里还残留着纹身形状的暖意。他突然改变方向，朝老城区走去——那里有2050年游行的遗址，有李夏霖留下的记忆胶囊，或许还有个被删除了17次，却始终没被算法杀死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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