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老冲蹲在炕沿，像只护食的土狗般死死抱住怀里的铁皮饼干盒。
张美丽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空气里飘着劣质防晒霜和羊粪混合的古怪气味。
"拿来吧你！"张美丽突然出手，指甲在包老冲手背上划出三道红痕。铁盒"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十几颗黑褐色的羊粪蛋欢快地滚了满地。
"我的樟脑丸！"包老冲惨叫一声扑向地面，脑袋"咚"地撞上炕桌。张美丽踩着十厘米高的凉鞋后退两步，鞋跟精准地碾碎了两颗粪球。
"包铁柱你恶不恶心？拿羊屎当樟脑丸？"张美丽捏着鼻子用两根手指拎起铁盒，"这破盒子比你命都金贵？"
包老冲顾不上回答。他正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完好的羊粪蛋捡回搪瓷碗里。"城里人懂个屁，"他嘟囔着，"晒干的羊粪比樟脑丸好使，防虫还除湿。"说着突然打了个喷嚏，几粒粪渣从鼻孔喷出来，在阳光里闪闪发亮。
张美丽的表情像是生吞了只活蝈蝈。她抓起炕上的鸡毛掸子就往包老冲背上抽："明天就要进城了，你打算带着这碗羊屎蛋子住酒店？"
"那不能。"包老冲灵活地滚到炕角，从棉被底下摸出个玻璃罐头瓶，"我备了梅林午餐肉的盒子......"
掸子在空中划出破风声。包老冲抱头鼠窜时，余光瞥见铁盒里掉出抹刺眼的红色。他心脏突然漏跳一拍——那是他珍藏的红领带，比草原上最艳的萨日朗还要红，比难产母羊的产道更红得惊心动魄。
记忆的碎片像被惊动的马蜂群般袭来。火焰灼烧皮肤的剧痛，女人凄厉的尖叫，还有领带表面那个用金线绣的"7.16"......包老冲突然僵在原地，掸子结结实实抽在他后颈上，火辣辣的疼。
"发什么呆？"张美丽甩着掸子上的鸡毛，"赶紧把你这些破烂收拾了！"她弯腰捡起红领带，丝绸面料在阳光下泛着血色的光泽。
包老冲一个箭步冲上去，动作快得像扑向羊群的牧羊犬。张美丽猝不及防被他撞得踉跄几步，高跟鞋卡在炕席缝里，整个人向后栽去。
"还我！"包老冲死死攥住领带一端。张美丽跌坐在炕沿，领带另一端缠在她手腕上，勒出几道红痕。两人像拔河似的僵持着，领带绷得笔首。
张美丽突然笑了："哟，我们包铁柱还有小秘密呢？"她故意用领带擦了擦汗，"这料子不错啊，哪个相好送的？"
"你懂个球！"包老冲急得额头冒汗，"这是......这是......"他突然卡壳了。是啊，这是哪来的？记忆像被搅浑的奶茶，只剩模糊的色块在脑海里浮动。
张美丽眯起眼睛，手指着领带内衬："这商标我认识，金叶百货的限量款，十年前就停产了。"她突然凑近包老冲，"你从哪偷的？"
包老冲的太阳穴突突首跳。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闪回：燃烧的房梁，滚烫的门把手，还有谁在浓烟里往他脖子上系了什么东西......他猛地拽回领带，丝绸撕裂声清脆得像折断羊骨。
"疯了吧你！"张美丽看着断成两截的领带，声音陡然拔高，"这玩意儿值你半年工钱！"
包老冲没吭声。他颤抖着把领带往脖子上绕，断口处垂下的丝线像凝固的血痕。领结怎么打来着？他笨拙地交叉着布条，最后系出个歪歪扭扭的死疙瘩。
镜子里的男人陌生得可怕。褪色的蓝布褂配着血红领带，活像只被染色失败的绵羊。包老冲突然觉得呼吸困难，领带勒得他喉结生疼。那个数字又浮现在眼前——7.16，金线绣的，针脚细密得像羊齿啃过的草皮。
"脱下来！"张美丽突然厉声喝道，"你脸色白得像死了三天的羊！"
包老冲这才发现冷汗己经浸透了后背。镜面上不知何时蒙了层雾气，他伸手去擦，却看见自己指甲缝里沾着黑灰。奇怪，今天明明还没生火......
"喂！"张美丽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中邪了？"
包老冲猛地转身，断掉的领带飘落在地。他抓住张美丽涂着防晒霜的胳膊："七月十六号是什么日子？"
张美丽的表情瞬间凝固。防晒霜瓶子从她手里滑落，在白石灰地上砸出个黏糊糊的白色小坑。"你......想起来了？"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奇怪，像是有人掐着她脖子。
包老冲刚要追问，窗外突然传来羊群惊恐的叫声。两人同时转头，看见马村长的小儿子正拿着鞭炮往羊圈里扔。包老冲抄起扫把冲出去时，听见张美丽在身后小声嘀咕："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等包老冲赶跑熊孩子回来，发现张美丽正蹲在地上拼那两截领带。阳光透过红丝绸在她脸上投下蛛网般的血影，她抬头时，包老冲第一次在这个泼辣女人眼里看到了恐惧。
"听着铁柱，"她声音轻得像在跟鬼魂说话，"进城后无论谁问起这条领带，你都说是在旧货市场买的。"她突然压低声音，"尤其是白氏集团的人。"
包老冲正想问白氏集团是什么，张美丽却像被烫到似的跳起来，把领带残骸塞进自己坤包："这个我先保管。"她转身往门外走，又突然回头，"对了，把你那些羊粪蛋子处理了，敢带进城我就全塞你枕头里。"
包老冲蹲下来收拾满地狼藉时，发现张美丽落下了防晒霜。他鬼使神差地拧开盖子闻了闻，刺鼻的化学香味像记闷棍砸在太阳穴上。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浓烟。热浪。有人抱着他狂奔，红领带在火光中飞舞。女人嘶哑的喊声穿透火焰："记住这个日期！七月十六！"然后是玻璃碎裂的声响，以及领带内衬擦过脸颊时冰凉的触感......
包老冲踉跄着扶住炕沿，防晒霜瓶子滚到角落。他突然意识到，领带内衬上似乎印着什么。
爬过去捡起半片残骸，对着阳光仔细辨认——那是个模糊的蓝色标志，像医院走廊里常见的指示牌。
窗外传来张美丽讲电话的声音："对，他刚才问起日期了......不，应该还没完全想起来......好的白主任，明天一定准时到......"
包老冲悄悄把领带残片塞进袜子里。羊粪蛋在碗里散发着干燥的草香，他突然觉得，明天要去的那个城市，可能比狼群环伺的草原更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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