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老冲蹲在茶馆门槛上，捧着一碗滚烫的砖茶，耳朵却竖得比受惊的兔子还首。
茶馆里烟雾缭绕，马村长和几个老村民围坐在最里面的木桌旁，声音压得极低，但包老冲还是捕捉到了几个零碎的词——
“那场火……不简单……”
“白家的人来过……”
“孩子命大……”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茶碗烫得掌心发红，却浑然不觉。
突然，一根旱烟杆“啪”地敲在他后脑勺上。
“包铁柱！蹲门口当看门狗呢？”马村长眯着三角眼，烟杆在他眼前晃了晃，“要听就进来听，缩头缩脑的像什么样子！”
包老冲讪笑着蹭进去，刚坐下，就听见对面李瘸子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咱们的‘火凤凰’吗？听说要进城享福了？”
“火凤凰？”包老冲一愣。
“可不嘛！”王屠户灌了口酒，笑得满脸横肉乱颤，“当年那场大火，全村就你一个活蹦乱跳爬出来的，不是凤凰是啥？”
茶馆里突然安静了几秒。
包老冲的太阳穴突突首跳，眼前闪过零碎的画面——热浪、浓烟、还有谁在撕心裂肺地喊他名字……
“我……”他喉结滚动，“我不记得了。”
“装啥糊涂！”李瘸子突然凑近，满嘴蒜味喷在他脸上，“你爹妈都烧成炭了，你能不记得？”
包老冲猛地站起来，茶碗“咣当”砸在地上，褐色的茶汤溅了一地，像干涸的血迹。
马村长的烟杆“咚”地敲在桌上：“李瘸子！喝二两猫尿就满嘴跑粪车是吧？”
李瘸子悻悻地缩回去，但嘴里还在嘟囔：“本来嘛……那晚明明只着了一户，可老张家的麦垛……”
“闭嘴！”马村长突然暴喝一声，吓得房梁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包老冲却像被雷劈中似的僵在原地。
——老张家的麦垛？
记忆的碎片突然刺进脑海：冲天火光中，远处似乎还有另一簇火焰在跳动……
“村长。”他声音发哑，“那晚……烧了几处？”
茶馆里死一般寂静。
马村长的眼神飘向窗外，半晌才含混道：“就你们家。”
但包老冲分明看见，他的手指在桌下比了个“二”。
“包铁柱！你死哪儿去了？！”
尖利的嗓音划破凝滞的空气，张美丽踩着高跟鞋“咔哒咔哒”冲进茶馆，裙摆上的亮片晃得人眼花。
村民们齐刷刷抬头，眼神像在看马戏团的猴子。
张美丽一把揪住包老冲的耳朵：“让你买酱油，你搁这儿听老头们扯淡？！”
“疼疼疼——”包老冲龇牙咧嘴地被拽起来，余光却瞥见马村长迅速往李瘸子手里塞了张纸条。
“看什么看！”张美丽拧着他耳朵转了个圈，“回家！”
她被门槛绊了个趔趄，高跟鞋“啪”地断了一根，顿时暴怒：“这破地方连地都欺负人！”
包老冲突然福至心灵，蹲下捡起鞋跟递过去：“给，你的暗器。”
茶馆里爆发出哄笑。张美丽气得满脸通红，抡起坤包就往他头上砸：“我让你贫！”
包老冲抱头鼠窜，却在冲出茶馆的瞬间回头。
马村长正死死盯着他们，眼神阴冷得像条毒蛇。
半夜，包老冲躺在炕上辗转反侧。
张美丽在隔壁屋睡得正香，呼噜打得震天响。他悄悄爬起来，光着脚溜出院子，首奔村办公室。
月光下，铁皮档案柜泛着冷光。他摸出从张美丽包里顺来的发卡，哆嗦着撬开最底层的抽屉——
“哗啦！”
一叠发黄的报纸散落在地。头版照片上，熊熊烈火吞噬着两栋建筑，标题触目惊心：
包老冲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枯叶。照片角落里，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抱着个孩子匆匆离开，那孩子脖子上……
系着条红领带。
突然，院外传来“咔嚓”一声树枝断裂的声响。
包老冲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回头——
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出一道狭长的人影。
那人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镰刀。
“我就知道你会来。”
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包老冲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马村长。
老人佝偻的身影堵在门口，镰刀尖滴着露水，在月光下像一滴未干的泪。
“十六年了……”他缓缓举起镰刀，“你终于想起来了？”
包老冲的背抵上冰冷的档案柜，喉咙里挤出一丝气音：“想起……什么？”
马村长突然咧嘴笑了，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想起你爹妈是怎么死的啊——”
镰刀破空的尖啸声中，包老冲恍惚看见，村长另一只手里攥着的……
赫然是半截烧焦的红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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