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亲后的第二年，晓梅怀了孕。消息传到寨子里，王婶第一个提着一篮鸡蛋上门，拉着晓梅的手，仔细问了她的情况，说：“晓梅啊，你可得好好歇着，别干重活，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做。” 李伯也送来了自己种的糯米，说：“糯米养人，给晓梅煮着吃，对娃好。”
娘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每天都给晓梅煮红糖鸡蛋，还去后山采了些据说能安胎的草药，熬成汤给她喝。晓梅一开始有点不习惯，后来也慢慢适应了寨子里的热情，每天都乐呵呵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
有天晚上，晓梅突然说肚子疼，胎动得厉害。我和娘都慌了，赶紧去叫王婶。王婶来了之后，摸了摸晓梅的肚子，说：“没事，就是娃有点不老实，我去给你‘做补’，保准没事。”
她转身回了家，很快就端着一碗鸡汤过来，还拿了三炷香和一些黄纸。我们跟着她来到屋前的田埂边，王婶点燃香，插在田埂上，又把黄纸烧了，然后把鸡汤泼在地上，嘴里念起了那首熟悉的歌谣：
“娃娃乖，娃娃俏，娃娃莫要再哭闹，
来世寻个好人家，小命也是命一条，
闭眼睡吧别瞎跑，梦里安过奈何桥。”
夜风轻轻吹着，把歌谣的声音传得很远，也把香灰吹得飘了起来，落在田埂边的草叶上。晓梅站在一旁，看着王婶的样子，眼里含着泪，悄悄拉了拉我的手，说：“真好。”
那天之后，晓梅的胎动就稳了。又过了一个多月，她顺利生下了一个女儿，粉雕玉琢的，很可爱。娘抱着孙女，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嘴里念叨着：“好娃，好娃，以后一定平平安安的。”
寨子里的人都来给我们道喜，王婶送来了自己做的百家被，李伯送来了一只老母鸡，还有人送来了布料和糖果，屋里堆得满满的。晓梅抱着女儿，跟我说：“你看，大家多好，咱们的女儿真幸福。”
我点点头，心里很感慨。我想起了阿莲的两个女儿，她们小时候那么可怜，现在也都长大了，大女儿嫁去了邻村，小女儿去了县城打工，偶尔会回寨子里看看，每次回来，都会去阿莲和林大柱的坟上烧点纸，哭一会儿。她们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好，可我知道，她们心里的伤疤，可能永远也不会完全愈合。
女儿满月那天，我们在院子里摆了几桌酒席，请寨子里的人吃饭。席间，李伯喝多了，拉着我的手说：“小子，你还记得林家的事不？那时候啊，寨子里可乱了，夜夜都能听见哭声，现在好了，再也没有那种事了。咱们寨子里的人，总算明白了，不管是小子还是丫头，都是命，都得好好待着。”
我点点头，说：“李伯，我记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正是因为忘不了，咱们才更要好好过日子，好好待自己的娃。”
李伯叹了口气，说：“是啊，忘不了。阿莲那丫头，太苦了，要是她能看见现在的寨子里，看见你家晓梅和你闺女，肯定会高兴的。”
那天晚上，酒席散了之后，我抱着女儿，晓梅靠在我身边，我们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女儿睡得很香，小嘴巴还在咂着，像是在做梦。晓梅轻声说：“咱们给女儿起个名字吧，叫‘念安’怎么样？念念不忘平安，希望她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
我点点头，说：“好，就叫念安。林念安，咱们的女儿，以后一定平平安安的。”
时间过得很快，念安转眼就一岁了，会走路了，也会叫 “爹”“娘” 了。每天早上，她都会跟着娘去溪边洗衣服，看着溪水里的小鱼，笑得咯咯响。寨子里的人都很喜欢她，谁见了都会给她一颗糖，或者抱她一会儿。
有一回，我带着念安去后山玩，路过林家婆婆失踪的乱石缝。念安指着乱石缝里的那块旧红布，问我：“爹，那是什么？”
我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说：“那是一块红布，以前有个小哥哥，就是用它裹着的。小哥哥很可怜，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就走了。”
念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小哥哥可怜，爹，我们给小哥哥烧点糖吧，我有好多糖。”
我心里一暖，说：“好，咱们下次来，给小哥哥烧点糖。”
从那以后，每次去后山，念安都会让我给那个 “小哥哥” 带点糖或者饼干，放在乱石缝旁边。她还会跟 “小哥哥” 说话，说：“小哥哥，你吃糖，糖很甜，你别再哭了，要开心哦。”
我知道，念安还小，不懂什么是 “婴灵”，什么是 “因果”，可她的善良，却让我很感动。我想，这就是羊脚寨现在的样子 —— 没有恐惧，没有歧视，只有对生命的尊重和对善良的坚守。
现在的羊脚寨，己经通了公路，也通了网络。年轻人都回来了，有的开了民宿，有的种了果树，有的养了蜜蜂，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寨子里还建了一个幼儿园，念安就在那里上学，每天都能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很开心。
有时候，我会跟寨子里的年轻人讲林家的事，他们听了之后，都会很感慨，说：“以前的人怎么会那样啊？太不应该了。” 我跟他们说：“就是因为以前不应该，所以现在咱们才要更好，才要记住，生命是最珍贵的，不能随便辜负。”
去年秋天，寨子里搞了一个 “苗寨文化节”，邀请了很多山外的人来玩。我们表演了苗歌、苗舞，还展示了寨子里的手工艺品。晓梅还带着念安，跟其他媳妇一起，给游客唱了那首祈福的歌谣：
“娃娃乖，娃娃俏，娃娃莫要再哭闹，
来世寻个好人家，小命也是命一条，
闭眼睡吧别瞎跑，梦里安过奈何桥。”
游客们听了，都很感动，问这首歌谣的来历。我跟他们讲了林家的事，讲了羊脚寨的变化，他们听了之后，都说羊脚寨是个有故事、有温度的地方。
文化节结束那天，我站在寨前的溪水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看着念安和其他小朋友在溪边玩耍，看着晓梅和王婶她们在一旁笑着聊天，心里很平静。溪水流得还是那么清，那么顺，可它不再是清苦的，而是甜的，因为它承载着羊脚寨的新生，承载着对生命的敬畏和对未来的希望。
我知道，林家的事不会被忘记，它会像一颗种子，种在羊脚寨每个人的心里，提醒着我们，要尊重每一个生命，要善待每一个人，要记住 “因果” 的道理。而羊脚寨的故事，也会继续下去，像溪水流一样，清苦过后，是平顺，是红火，是永远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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