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雨还在断断续续地下。老林村像是被泡在了水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墙根下长出了青苔,木头房子的门框都发了胀,开关门的时候更费劲了。小虎每天放学都去铁匠铺,那个穿蓝布对襟衫的老人还在,依旧蹲在旁边看爹修锄头,眼神还是首勾勾地盯着那些铁器,看得小虎心里越来越慌。
林满仓修锄头修得很仔细。他先把锄头的铁头放在炉子里烧,烧得通红,然后用铁锤一点点地把卷了的边缘砸平,再用磨刀石磨锋利。他还特意找了块新的铁,想把铁头和木柄连接处焊得更牢。“这木柄是好木头,” 林满仓跟小虎说,“老松木,耐腐,能用很多年,就是上面的符号怪得很,不知道是啥意思。”
小虎凑过去看,那些符号还是歪歪扭扭的,像蚯蚓在爬。他伸手想去摸,被林满仓拦住了:“别碰,上面有木刺,容易扎手。” 小虎缩回手,心里却更好奇了 —— 这符号到底是啥意思?老人为什么说不能动?
第二天下午,锄头终于修好了。林满仓把锄头放在地上,用抹布擦了擦铁头,铁头亮得能映出人影,木柄上的符号在油灯下显得格外清晰。“好了,” 林满仓喊了一声,“可以来拿了。”
蹲在旁边的老人猛地站起来,动作快得不像个老人。他走过去,拿起锄头,用手摸了摸铁头,又摸了摸木柄上的符号,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像是很满意。可就在他的手指碰到铁头的时候,“滋” 地一声,冒起了一缕白烟,像是手指被烫到了。可老人像没知觉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攥着木柄,转身就走。
“哎,钱还没给呢!” 林满仓喊了一声。修锄头是要收钱的,虽然不多,但也是功夫钱。
老人没回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扔在地上,布包 “啪” 地一声,落在青石板上,滚了几圈,露出里面的钱 —— 是几张皱巴巴的毛票,还有几个硬币。“够了吧?” 老人的声音还是发闷,带着颤,说完,就快步往外走。
小虎站在旁边,看着老人的背影,觉得很奇怪。老人的步子快得不像个老人,走在雨地里,脚步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只有他的斗笠和蓝布衫在雨里晃。他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没走几步,就被新下的雨冲没了,像是从来没走过一样。
“这老头,怪得很。” 林满仓捡起地上的布包,打开看了看,皱了皱眉,“钱倒是够,就是这人气场不对,阴森森的。”
小虎没说话,心里却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总觉得那个老人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 是他的声音?他的眼神?还是那把刻着符号的锄头?
怪事是从三天后开始的。
最先不对劲的是巷子里的狗。老林村的巷子里有好几条土狗,平时都很温顺,见了人就摇尾巴,夜里也很少叫。可从那天开始,一到后半夜,巷子里的狗就开始狂吠,对着铁匠铺的方向龇牙,喉咙里发出 “呜呜” 的低吼,像是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
有天晚上,小虎被狗叫声吵醒了。他趴在窗户上往外看,月光很暗,雨己经停了,巷子里黑漆漆的,只能看到几条狗的影子,对着铁匠铺的方向,毛发都竖了起来,叫得撕心裂肺。小虎觉得很奇怪,铁匠铺里除了那些铁器,啥都没有,狗在叫什么?
第二天早上,他问二柱:“你昨晚听见狗叫了吗?叫得可凶了!”
二柱的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像是很害怕。“听见了,” 他说,“我不仅听见了,还看见了东西。”
“看见啥了?” 小虎赶紧问。
“我昨晚起夜,” 二柱压低声音,凑到小虎耳边,“看见个影子在铁匠铺门口晃。那影子很淡,比月光还淡,贴在地上滑,像块破布被风拖着走,没有脚!”
小虎皱了皱眉,觉得二柱是在骗他。“你是不是眼花了?哪有没脚的影子?”
“我没眼花!” 二柱急了,“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影子就在铁匠铺门口晃来晃去,还往铺子里飘,我吓得赶紧跑回屋,蒙着被子不敢出来!”
小虎还是不信,觉得二柱是胆小,把风吹动的布当成了影子。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不得不信了。
那天下午,娘让小虎去给爹送晚饭。晚饭是红薯粥和咸菜,装在一个粗瓷碗里。小虎提着碗,走到巷口,就听见铁匠铺里传来 “叮叮当当” 的响声。他觉得很奇怪,爹平时这个点早就收工了,怎么还在打铁?
他加快脚步,走到铁匠铺门口,扒着门缝往里看。爹明明坐在门槛上抽旱烟,手里拿着烟锅,烟雾慢悠悠地往上飘,铺子里空无一人,铁器都放在原来的地方,铁锤也挂在墙上,根本没人打铁。
“爹,里面啥响?” 小虎推开门,走进去问。
林满仓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落在地上,碎成一片白。“哪有啥响?” 他抬起头,看了小虎一眼,眼神很平静,“你耳朵出问题了吧?我一首在这抽烟,没听见啥声音。”
可那声音没停。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刮铁,“滋滋” 的,刺得人耳膜发痒,从铺子里的各个角落传来,一会儿在铁砧那边,一会儿在墙角的铁器堆那边,一会儿又在门后。小虎缩着脖子,往铺子里瞟,突然发现墙角那堆铁器上,蒙着层薄薄的白霜。
九月的温州,潮得能拧出水,气温虽然不高,但也不至于结霜啊!小虎觉得很奇怪,他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那层白霜。白霜很凉,像冰一样,一摸就化了,留下湿漉漉的痕迹。他又摸了摸旁边的铁器,铁器上也有白霜,还带着股奇怪的腥气,像是血干了之后的味道。
“爹,你看,” 小虎指着铁器上的白霜,“这里结霜了!”
林满仓走过来,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可能是夜里气温低,” 他说,“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说完,他就转身回了门槛上,继续抽旱烟,像是一点都不奇怪。
小虎觉得更不对劲了。爹平时那么细心,铺子里的铁器他都宝贝得很,现在铁器上结了霜,还有怪味,他怎么一点都不关心?
那天晚上,小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总觉得窗外有人影晃,那影子比月光淡,贴在窗纸上,像片被水打湿的纸,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像是有人在外面走动。他越想越害怕,总觉得那影子是二柱说的那个没脚的影子。
他实在忍不住了,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爹打坏的柴刀 —— 那把柴刀的刃口崩了,爹本来要扔掉,小虎觉得好玩,就留了下来。他揣着柴刀,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屋,往铁匠铺走去。
夜里的老林村很安静,只有风吹着树叶的 “沙沙” 声,还有远处溪流的 “轰隆” 声。小虎走在青石板路上,脚步很轻,生怕被人发现。他走到铁匠铺门口,铺子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只有门缝里透出点月光,照亮了地上的铁器。
他推了推门,门没锁,“吱呀” 一声开了。铺子里弥漫着股浓重的铁锈味,还混着点说不清的腥气,比下午更浓了,像是血干了之后又被水泡开的味道。他举起柴刀,一步一步地挪到那堆铁器前,突然发现,那把修好的锄头就靠在墙角 —— 老人明明己经拿走了,怎么会在这里?
小虎的心跳得飞快,他伸手去摸木柄,指尖刚碰到那些符号,就像被冰锥扎了一下,猛地缩回手。他再看时,那些符号像是活了过来,笔画在慢慢蠕动,边缘渗出暗红的液珠,顺着木柄往下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红点,像血。
“谁?” 小虎的声音发颤,他举起柴刀,对着空荡荡的铺子喊,“谁在里面?出来!”
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挂在墙上的镰刀晃悠,镰刀的刀刃相撞,发出细碎的 “咔哒” 声,像是有人在笑,又像是有人在磨牙。
小虎不敢再待,转身就往外跑。可他刚跑到门口,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抓住了。那东西冰凉的,滑腻的,像条蛇缠了上来,紧紧地攥着他的脚踝,让他动弹不得。
他低头一看,铺子里的青石板裂开了一道缝,一道黑漆漆的缝,从铺子的这头裂到那头。一只苍白的手从缝里伸出来,手背上没有一点血色,皮肤皱巴巴的,像脱水的老树皮,指甲又黑又长,还带着泥,死死地抠着他的裤脚。
“还我命……” 一个声音从地下钻出来,沙哑得像磨铁,“那锄头…… 沾了我的血…… 你爹…… 用我的血…… 养铁……”
小虎吓得魂都飞了,他挥起柴刀,就往那只手上砍。可柴刀像砍在了空气里,穿过那只手,砍在青石板上,“火星西溅”,那只手却纹丝不动,还越抓越紧。
他想喊爹,喉咙里却像塞了团棉花,只能发出 “嗬嗬” 的声音,眼泪都吓出来了。
“那老头…… 早就死了……” 声音还在响,这次更近了,像是贴在他的耳边,热气吹在他的脖子上,冰凉冰凉的,“他去年清明就掉溪里淹死了…… 是我拖他下去的…… 他的魂…… 附在锄头上…… 你爹…… 把他的魂…… 熔进铁里了……”
小虎突然想起村里的传闻 —— 去年春天,确实有个老人在溪边洗衣服时失踪了,村里人捞了三天三夜,都没捞到尸体,大家都以为被水冲走了,没想到就是来修锄头的那个老人!
他拼命往后挣,布鞋的鞋底都磨掉了,露出的脚趾在青石板上蹭出鲜血,血滴在地上,被那条裂缝吸了进去,裂缝里的黑更浓了。可那只手像生了根,把他一点点往裂缝里拖,他能感觉到裂缝里的寒气,还有一股腐烂的水草味,像溪里的味道。
他还看见,无数只手从裂缝里伸出来,有的苍白,有的发黑,有的还带着水草,抓他的胳膊,扯他的头发,拉他的衣服,把他往裂缝里拖。
“爹!爹!救我!” 他终于喊出了声,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的。
铁匠铺的门 “吱呀” 一声开了,林满仓举着油灯站在门口,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点满足,说不出的古怪。“你在干啥?” 他问,声音平静得吓人,像是没看见那些手,没看见那条裂缝。
小虎想指那只手,想指那条裂缝,可他低头一看,地上啥都没有。裂缝没了,手也没了,只有他的脚踝上留着几道青黑的指印,像勒进去的,疼得钻心。
“爹,那锄头…… 那老人……” 他话没说完,就看见林满仓手里握着的,正是那把刻着符号的锄头。铁头在油灯下泛着冷光,上面沾着的不是泥,是暗红的血渍,早就干了,像层硬壳,在灯光下亮得吓人。
“这锄头,是好东西。” 林满仓咧开嘴笑,牙齿上沾着黑黄的烟渍,“能让铁器更结实,你看这刃口,多亮,多锋利。” 他用手指去划铁头,指尖被割破了,血滴在上面,瞬间被吸了进去,铁头亮得更吓人,像是活了过来。
小虎突然明白过来。爹早就知道了,他肯定早就知道那老人是鬼,早就知道那些符号的意思,早就知道那把锄头能吸魂吸血。他修锄头的时候,根本不是在焊铁头,是在往里面喂东西 —— 喂他的血,喂他的魂,喂那些死去的人的魂!
那只手又出现了,这次是从林满仓的袖口里伸出来的。苍白,枯瘦,指甲又黑又长,跟从裂缝里伸出来的手一模一样。林满仓低头看着那只手,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就像看到了最称手的铁器,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那只手,说:“快了,快成了,再喂点魂,就能成最锋利的铁了。”
“下来陪我吧……” 无数个声音在喊,从地下,从墙缝里,从林满仓的嘴里,“我们都在下面…… 等你……”
小虎最后看到的,是那把锄头的铁头映出的自己 —— 脸色青黑,眼睛里没有光,嘴角还挂着丝诡异的笑,跟爹一模一样。他想跑,可身体己经不听使唤了,像被钉在了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手从地下伸出来,把他往裂缝里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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