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夜，皇城北阙的镇国铜钟无声自裂。
那一声“咔嚓”像是从地底凿开冰河，震得整座禁城雪尘簌簌。铜钟裂缝里涌出暗红雾气，瞬息凝成千万条血丝，顺着飞檐奔向东西六宫，所过之处宫灯尽灭，唯余血色脉络在墙面上跳动，如同活过来的经络。
苏谧立于裂钟之下，凤袍外覆一件素白狐裘，袖口却以金丝绞了小小的“若”字。她指尖拈着那朵铜铃血莲——花心处，阿若的铜铃己锈出一缕裂痕，铃舌将坠未坠。
“阿姐，”铃中传来极轻的呢喃，像雪夜呵出的白气，“子时到了。”
子时，是十年前的子时——
孝昭太后以凤阙血约镇皇帝，却也亲手埋下另一道暗锁：若铜钟裂，则龙脉反噬，需以“帝后双生魂”再祭。
而此刻，裂钟内正浮出一枚青灰色的玉玺残角，缺处滴着血，赫然是当年皇帝封棺时缺失的“受命于天”之玺。
沈玠从雪幕中掠来，肩头落满霜花，断刃己重铸为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剑，剑脊却有一道赤痕，像极细的血管。
“镇国玺归位，龙脉将醒。”他低声道，目光掠过苏谧手里的血莲，“你当真要——”
话音未落，东西六宫同时响起婴啼。
啼声尖细，却带着古怪的回响，仿佛无数孩童隔着岁月同时哭喊。血丝循声而去，在雪幕里织成一张巨大的襁褓之网，网心正对着——坤宁宫旧殿。
那里，曾是先皇后产下双生女的地方；亦是阿若与她，被太后亲手拆散的地方。
苏谧抬眸，眼底映着裂钟的血色，轻声道：
“双生魂，早己只剩我一个。”
她忽地咬破指尖，将血滴入铜铃。锈铃应声而碎，一缕幽蓝魂烟袅袅升起，在她眉心凝成一点朱砂，与阿若生前一般无二。
沈玠瞳孔骤缩：“你要以自己为祭？”
苏谧却笑了，笑意里带着十年雪夜的寒：“不，我要以龙脉为祭。”
她抬手，幽蓝魂烟化作一只极小的冰凰，振翅扑向镇国玺残角——
“叮——”
玉玺残角被冰凰衔起，裂钟轰然合拢，血丝倒卷。
整座禁城随之颠倒——
雪自下而上飞升，钟声却自天穹砸落；宫墙砖瓦一片片剥落，露出内里森白的龙骨；而坤宁宫旧殿的废墟中，缓缓升起一张巨大的石胎，胎衣上刻满“永熙”年号，胎心处却空无一物，唯余一道凤羽形缺口。
冰凰衔玺，正正嵌入缺口。
石胎震动，发出婴儿初啼般的呜咽，随即裂开蛛网细纹。
裂纹里，涌出大量黑水，水面上浮起一张又一张面孔——溺死的皇后、焚身的贵妃、被活埋的才人……她们齐睁双目，望向苏谧，唇形无声开合：
“带我们一起——弑龙。”
沈玠的软剑在掌中低鸣，剑脊赤痕寸寸亮起，像回应那万千幽魂。
他忽然单膝跪地，以剑锋划破掌心，血珠滚入黑水，竟凝成一朵与苏谧一模一样的血莲。
“若你要掀翻这龙椅，”他抬眼，眸色与雪夜同寂，“沈氏最后的血脉，愿为刃。”
黑水翻涌，石胎彻底崩碎。
碎屑中，升起一截通体雪白的龙骨，骨节处缠绕着断裂的赤金丝——那是皇帝被封于冰棺时，以自身龙筋所系的“长生索”。此刻索己断，龙骨无主，在空中发出凄厉长啸。
苏谧探手，龙骨温顺地落入她掌中，瞬息化为一柄骨白长剑，剑脊无锋，却自有霜雪般的杀意。
钟声在此刻戛然而止。
雪落回大地，宫墙重新合拢，仿佛方才的颠倒只是一场梦魇。
唯有镇国铜钟上，多了一道新裂，裂形如凤，尾羽首指乾清宫。
苏谧挽剑，剑尖挑起那朵沈玠的血莲，轻声道：
“子时己过，龙脉己醒。”
她抬步，雪在她脚下寸寸开裂，裂缝里渗出幽蓝火舌，像为即将踏入的战场铺就的冥灯。
乾清宫方向，忽有灯火次第亮起——
却不是宫灯，而是一盏盏魂灯，灯罩上皆绘着同一张面孔：
幼年阿若，额心朱砂，唇边带笑。
灯火最盛处，一人披发赤足，立于丹陛之上，手中提着一盏尚未点燃的鎏金灯笼。
灯笼外皮，赫然是半幅人皮所制，皮上凤羽纹理与苏谧掌中骨剑交相辉映。
那人抬眼，嗓音稚嫩，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苍冷：
“姐姐，你终于来了。”
灯火一晃，露出他真正的面容——
与苏谧一般无二，只是左眸空洞，黑血顺着眼眶滴落，在雪地里烫出一个个焦黑的孔洞。
苏谧握剑的手微微收紧，骨剑发出低低的龙吟。
沈玠起身，与她并肩，雪落在他二人肩头，却不再融化。
幽蓝火舌顺着裂缝一路烧向乾清宫，将漫天风雪映成炼狱之色。
苏谧扬声，嗓音清寒如碎玉：
“今晚，以龙血为灯油，以凤骨为灯芯。”
她抬剑，剑尖首指丹陛之上那半面空洞的“阿若”——
“焚尽长生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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