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三月,残雪未消,风依旧带着刀割般的冷,却掩不住草根下暗涌的春潮。
苏谧勒马于一座无名土丘,远眺雁门关残堞——
那里曾是她亲手焚毁的帝京北钥,如今只剩半截焦黑的旗杆,挑着一片褪色的“周”字残旗,在风里猎猎作响,像一具不肯瞑目的旧魂。
她抬手,指尖抚过腰间雪剑,剑脊那道血槽早己干涸,却在雪光下泛出幽蓝,仿佛仍在提醒她:
“凤羽己尽,龙魂己灭,可天下依旧不肯放过你。”
身后传来婴儿细碎的啼哭。
沈玠翻身下马,将襁褓递到她怀里。
孩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闭着的那只眼眶深陷,像一枚被岁月掏空的凤羽;
睁着的那只却澄澈如新雪,倒映着苏谧空洞的左眼,
也倒映着远处第一簇破冰的牧草。
“她饿。”沈玠低声说,语气里带着笨拙的温柔。
苏谧解下斗篷,将孩子裹紧,
指尖触及婴儿额心那粒朱砂,
忽然想起阿若当年被剜眼时,
也曾落下同样一粒血痣。
命运兜兜转转,竟以这样的方式,
把一个被诅咒的王朝,
塞进了一个尚未学会啼哭的婴孩体内。
远处,有牧人赶着羊群经过。
羊蹄踏破薄冰,发出清脆的裂响,
像无数细小的铜铃在雪原深处回响。
牧人抬头,看见丘上立着的黑衣女子,
玄袍猎猎,左眼空洞,
却带着一种令天地失色的肃杀与宁静。
他慌忙低头,不敢再看第二眼。
苏谧却向他颔首,声音不高,却随风送至:
“借一碗羊乳。”
牧人战战兢兢奉上皮囊,
乳香混着雪气,在寒风里蒸出白雾。
婴儿贪婪地吮吸,
细小的手指攥住苏谧一缕发,
像是抓住了这世上最后的依靠。
沈玠侧过脸,喉结滚动,
终究什么也没说,
只是解下酒囊,仰头灌了一口,
烈酒入喉,呛得他眼眶发红。
日暮时分,雪原尽头燃起第一堆牧火。
火光映在雪剑上,映出剑脊深处最后一丝“契血”的光。
苏谧盘膝坐在火旁,以雪拭剑,
剑锋划过掌心,却不见血,
只落下一缕极细的霜。
沈玠添柴,火焰噼啪作响,
他忽然开口,声音被烟熏得沙哑:
“北边三百里,有座旧城,
城主姓顾,旧年曾是镇北将军,
他女儿死在帝京,如今只剩一把断剑和半座空城。
他说,愿以城为聘,换你一夜安枕。”
苏谧垂眸,指尖拂过婴儿的发梢,
轻声道:“聘礼太重,我付不起。”
沈玠笑了,笑意却带着雪原的荒凉:
“那就让他欠着,
等你剑倦了,再回来讨。”
夜深,雪火将熄。
婴儿在苏谧怀里沉沉睡去,
呼吸均匀,像一片未染尘的羽毛。
苏谧解下腰间铜铃——
那枚曾承载阿若残魂、曾震碎帝京的铜铃,
如今空空如也,
只在铃口留下一道极细的裂痕,
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旧伤。
她将铜铃系在婴儿腕间,
铃舌轻碰,发出极轻的“叮”,
像一声遥远的告别,
也像一句未说出口的誓言:
“愿你此生,不再背负凤羽与龙骨。”
雪原之上,春雷乍动。
一声闷响自地底传来,
像有什么沉睡的巨兽翻了个身。
沈玠霍然起身,手按剑柄,
目光穿过沉沉夜色,
落在远处一道突兀升起的狼烟——
那是北狄的讯号,
也是旧朝遗臣最后的挣扎。
苏谧抱紧孩子,起身,
雪剑出鞘半寸,寒光映着她空洞的左眼,
也映着她唇角极淡的笑:
“看来,天下仍不肯放过我。”
沈玠侧头看她,
火光在他眼底跳动,
像两簇不肯熄灭的星:
“那就让它再试一次。”
雪火将熄未熄,
春雷滚滚而来。
苏谧提剑,抱婴,翻身上马,
玄衣与夜色融为一体,
唯有雪剑在暗处闪着微光,
像极北天边最后一粒不肯坠落的星。
她扬鞭,马蹄踏碎残雪,
踏碎旧朝最后的影子,
也踏碎她心底最后一丝迟疑。
沈玠策马相随,
两骑并行,
背影被春雷拉得极长,
像两把终于出鞘的剑,
也像两只终于归巢的鹰。
雪原尽头,
第一缕春风悄然拂过,
吹散了残雪,
也吹散了旧日的血与火。
而马蹄声,
踏踏踏踏,
一路向北,
不曾回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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