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峪的山路上,滚木压着碎石“咕噜噜”响。周卫国光着膀子,跟西个士兵抬着车床的底座,木杠勒得肩膀发红——这车床是去年从鬼子兵工厂抢来的,铸铁身子沉得像块山岩,平时西个人抬都费劲,这会儿要往山洞深处挪,路又陡,每走一步都得喘三口气。
“慢点!左拐!”老王头拄着根树棍跟在旁边,胳膊上的淤青还没消,却死活不肯歇,眼睛盯着车床底座下的垫木,“别蹭着齿轮!那齿轮是俺磨了三天才找平的,蹭坏了修起来费老劲!”
栓柱在前头开路,用柴刀砍断挡路的荆棘,额头上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滴,滴在石缝里,瞬间就没了影。“王伯,您歇会儿吧!”他回头喊,“俺盯着呢,保证蹭不着!”
老周头扛着捆钢钎从后面赶上来,腰弯得像张弓,嗓子哑得厉害:“周长官,山洞里头俺让乡亲们垫了干草,车床放那儿稳当!就是洞口那堆石头,得码得像平时一样,别让鬼子看出破绽——俺昨儿瞅了,那洞口的石头有三块是歪的,码的时候还得按老样子歪着放。”
周卫国喘着气笑:“老叔您心细!就按您说的,歪着放。对了,洞里头的工具分两堆藏,锤子钳子藏石缝里,炸药和硝石单独埋在土下,铺层落叶,保准鬼子搜不着。”
山风顺着峪口往里灌,带着股凉意。陈峰站在峪口的老槐树下,手里捏着块从李记账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记着“三月初七,硝石五斤,王记”——这“王记”就是老王头,可见李掌柜盯了修械所多久。他抬眼望青石口方向,眉头拧着——沈锐追出去快一个时辰了,还没消息,那小徒弟若是真跑到鬼子那边,这会儿怕是己经把修械所的位置抖搂干净了。
“师座!”小李从山坡上跑下来,手里挥着面小红旗——这是暗哨用的信号旗,红旗晃三下,是有情况。“北坡暗哨传信,说看见青石口方向有烟,像是骑兵跑起来带的尘土!”
陈峰心里一沉。青石口离无名峪不过十里,骑兵要是急着跑,半个时辰就能到。他转身往山洞那边喊:“周卫国!加快速度!鬼子可能要来了!”
周卫国应了声,咬着牙喊:“加把劲!再走二十步就到洞口!”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几声枪响,闷闷的,像是在山谷里撞了一下,又弹了回来。老王头手一抖,树棍掉在地上:“是……是枪声!”
陈峰猛地往青石口方向跑,刚跑到坡顶,就看见沈锐带着骑兵往回跑,马背上还横着个人,看不清模样。他心里一紧——是沈锐出事了?还是没追上小徒弟?
“师座!”沈锐勒住马,翻身下来,脸上沾着泥,左臂的袖子破了个洞,渗着血。“追上了!在青石口外的乱坟岗子截住的!这小子机灵,专挑小路跑,若不是俺让两个弟兄绕到前头堵,差点让他钻山沟跑了!”
他说着,把马背上的人扶下来——正是那小徒弟,十五六岁的年纪,脸白得像纸,腿软得站不住,眼神怯怯的,不敢看人。
“为啥要跑?”陈峰蹲下来,声音不高,却带着股沉劲。小徒弟缩了缩脖子,眼泪“啪嗒”掉在地上:“俺……俺怕。俺舅(刘三)说,要是不跟他说修械所的事,他就把俺娘抓去宪兵队……俺娘病着,离不开人……”
“他让你说你就说?”沈锐闷声道,“老王头待你不好?上次你娘发高烧,是老王头连夜翻山去请郎中;你身上这件棉袄,是周长官给你的——你就这么报答他们?”
小徒弟哭得更凶:“俺不是故意的……俺就跟俺舅说了钢材用量,没说车床藏在哪儿……今早听你们说要抓俺,俺才怕得跑了,俺想去找俺娘……”
陈峰从怀里掏出块干粮,递给他:“吃吧。你娘在周村,刘三倒了,没人抓她。你要是肯说实话,刚才跑的时候,有没有看见鬼子的人?”
小徒弟啃着干粮,含混不清地说:“看见……在青石口外的官道上,有十几个鬼子骑兵,往白云山这边来……他们看见俺跑,还喊了两声,俺没敢停……”
陈峰猛地站起来。十几个骑兵,怕是鬼子的先头侦察队!小徒弟没跟他们撞上,是运气,但若侦察队往无名峪来,见着转移的动静,麻烦就大了。
“沈锐,你带骑兵去北坡,把那队鬼子引开!”陈峰急道,“往黑风口方向引,那边咱们熟,好周旋!周卫国!山洞还有多久能弄完?”
“快了!再有一袋烟的功夫!”周卫国的声音从峪里传出来,带着喊劲。
“加快!弄完立刻带弟兄们藏进暗沟!”陈峰往峪里跑,“老周头,您带乡亲们从后山小路撤,回王家坳!栓柱,你跟我来,把洞口的石头码好!”
栓柱扔了柴刀就跑过来,跟陈峰一起搬石头。这洞口原本是片乱石堆,修械所的人平时从石缝里钻进去,外人看着就是普通的荒石坡。两人按老周头说的,把三块石头歪歪扭扭地码在最上面,又撒了把枯树叶,看着跟没动过一样,才往暗沟跑——暗沟是老周头昨儿说的煤窑支道,通到山洞侧面,能藏人,还能看见洞口的动静。
刚钻进暗沟,就听见峪口传来马蹄声,“嗒嗒嗒”,越来越近。陈峰扒着沟口的草缝往外看,心提到了嗓子眼——十几个鬼子骑兵果然进了无名峪,领头的那个戴着钢盔,手里举着望远镜,正往山坡上瞅。
“队长,这边好像有动静!”一个鬼子指着修械所平时干活的小平地——那儿还有没来得及收的铁屑,被风一吹,飘起来点。
领头的鬼子“哼”了一声,翻身下马,拔出枪:“搜!仔细搜!松井大人说,这里可能有共军的修械所!”
十几个鬼子散开,端着枪往山坡上走,皮靴踩在碎石上“咔嚓”响。有个鬼子走到洞口的乱石堆前,用枪托捅了捅最上面的石头,石头晃了晃——跟平时一样松垮,鬼子撇了撇嘴,转身往别处去了。
陈峰攥着枪的手出了汗。暗沟里挤了五个人,周卫国和三个士兵,都屏住了呼吸,连喘气都不敢大声。栓柱紧挨着陈峰,手攥着柴刀,指节发白。
鬼子搜了半个时辰,把小平地翻了个遍,捡走了几根铁屑,骂骂咧咧地回到峪口。领头的鬼子踢了踢地上的草:“什么都没有!松井大人怕是被骗了!走!回青石口!”
马蹄声渐渐远了。陈峰还不敢动,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确认鬼子真走了,才松了口气,拍了拍栓柱的肩:“没事了。”
周卫国从暗沟里爬出去,往山洞那边跑:“俺去看看老王头他们!”
没多久,他又跑回来,脸上带着笑:“都妥了!车床藏好了,工具也埋了!老王头正跟乡亲们往回走呢,说要给咱们煮锅热汤面,驱驱寒!”
沈锐这时也回来了,骑兵们牵着马,脸上带着点得意。“师座,那队鬼子被俺引到黑风口了!”他抹了把脸,“俺故意让他们看见马尾巴上的红绸子——那是从松井马车上撕的,他们准以为是大部队,追着红绸子往沟里冲,俺们绕个弯就回来了,保准他们还在黑风口瞎转悠!”
陈峰笑着点头,转头看那小徒弟——他还蹲在槐树下,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干粮,头埋得低低的。“你叫啥?”陈峰问。
“狗剩。”小徒弟小声答。
“狗剩。”陈峰在他旁边坐下,“你娘在周村,我让人送你回去。但你得记着,刘三那样的汉奸靠不住,往后再有人让你做对不起八路军的事,得学着说不。”
狗剩抬起头,眼里还含着泪,却用力点了点头:“俺知道了……俺再也不跟俺舅学了。俺娘说,八路军是好人,不能坑好人。”
山风又起,吹得槐树叶“沙沙”响。陈峰望着远处的白云山,云散了些,露出青灰色的山尖。修械所藏好了,鬼子的侦察队也骗过去了,可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松井吃了败仗,又丢了修械所的线索,绝不会善罢甘休。往后的日子,怕是要更紧巴了。
“周卫国,”陈峰站起身,“留两个弟兄在暗哨,盯着青石口方向,有动静立刻传信。沈锐,骑兵队回王家坳休整,但枪得擦干净,马得喂饱,说不定夜里就有仗打。”
“是!”两人齐声应道。
往回走时,栓柱凑过来,小声问:“陈长官,那狗剩真能变好?”
陈峰笑了:“十五岁的娃,知错就好。咱们八路军不逼好人,也不饶坏人,但得给知错的人留条路。”他拍了拍栓柱的头,“就像你,上次炸土地雷时手哆嗦,现在不也敢扛着钢钎往前冲了?人嘛,总得往前学。”
栓柱咧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阳光透过槐树叶照下来,在地上洒了片碎金。无名峪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几声鸟叫,谁也看不出,这看似普通的山峪里,藏着八路军的“宝贝”,也藏着一群人护着“宝贝”的心思——像藏在石缝里的草,看着弱,却扎得深,风刮不倒,霜冻不死。
而青石口外,被沈锐引去黑风口的鬼子骑兵还在沟里转悠,领头的队长正对着望远镜骂娘——他不知道,自己离真正的修械所只有十里地,更不知道,那些藏在乱石堆后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的动向,像蓄着劲的弓,随时都能射出致命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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