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一线天的硝烟才散了些。崖壁塌下的碎石堵了大半条沟，晨光透过石缝照进去，能看见沟里歪歪扭扭的枪枝，还有几个缩在石堆后的鬼子兵，蔫头耷脑地举着枪——昨夜炸塌崖壁时留了活口，碎石没全封死，只堵了前半截，把他们困在了中间那段窄沟里。
周卫国带着两个班的弟兄站在沟口，手里端着枪，冲里面喊：“放下枪！出来！缴枪不杀！”
沟里没动静。沈锐从坡上跳下来，捡起块石头往沟里扔，“咚”地砸在鬼子兵脚边：“听见没有？再磨蹭，就把后半截也炸了，让你们在里头喂野狗！”
这时，一个戴眼镜的鬼子兵慢慢站起来，举着双手，用生硬的中文喊：“我们投降……不要炸……”他身后跟着五个鬼子，都把枪扔在地上，低着头往外挪，裤脚沾着血，有两个还一瘸一拐的——昨夜手榴弹炸炮位时，崩起的碎石擦破了他们的腿。
赵卫国蹲在沟口的石头上，手里捏着根草，看着那几个鬼子。戴眼镜的是个军曹，叫佐藤，看模样不像作战兵，手指白净，倒像个文书。赵卫国指了指他：“你，过来。”
佐藤哆嗦着走过来，低着头不敢看人。“松井让你们来王家坳，除了端据点，还有别的任务？”赵卫国声音平，却带着股压人的劲。
佐藤咽了口唾沫：“没……没有……松井大人说，王家坳有共军的粮库，要抢粮……”
“放屁！”沈锐踹了他一脚，“抢粮用得着带迫击炮？还特意往无名峪派侦察队？你们是冲着修械所来的，对吧？”
佐藤身子一抖，头埋得更低：“不……不知道修械所……我们只接到命令，拿下王家坳，守住黑风口，等后续部队……”
“后续部队？”陈峰从后面走过来，手里拿着张从鬼子尸体上翻出的纸条，“你们少佐的尸体旁有张电报纸，写着‘巳时，青石口援军至’——巳时就是上午九点，援军有多少人？”
佐藤嘴唇动了动，没说话。老王头蹲在旁边，往他面前扔了块干粮：“吃吧。你说了实话，就给你口水喝；不说，等援军来了，你们这些活口，就是他们炮眼里的靶子——他们才不管你们死活。”
佐藤盯着干粮看了半天，喉结滚了滚：“援军……是一个小队的骑兵，还有……还有松井大人的副官，带了份地图，说要去白云山北麓……找东西……”
“找什么？”赵卫国追问。
“不知道……”佐藤摇头，“只听少佐跟副官说，‘上次没找到的窑口，这次带探雷器去’……窑口？可能是煤窑，也可能是……”
“是修械所藏的山洞！”老王头猛地站起来，胳膊上的伤扯得疼，却顾不上揉，“无名峪往里走，以前有个老煤窑，早塌了，我们把车床藏在窑后身的山洞里，跟老煤窑就隔了道石墙！他们准是猜着修械所在那一片，想找煤窑当突破口！”
赵卫国和陈峰对视一眼，都皱了眉。九点就到援军，现在己过卯时，只剩不到两个时辰。要是让援军跟被困的鬼子汇合，再往无名峪去，修械所怕是真藏不住了。
“周卫国，”赵卫国站起身，“你带一个班守在一线天，把这几个俘虏押回王家坳祠堂，严加看管。沈锐，跟我带骑兵去青石口方向，截住那队援军——别硬拼，用昨天的法子，把他们往黑风口引，绕圈子，拖到巳时过，等他们跟被困的鬼子联系不上，自然会慌。”
“那无名峪呢？”陈峰问，“万一他们分兵，派几个人偷偷去老煤窑怎么办？”
“我去！”栓柱扛着把柴刀跑过来，他刚从无名峪回来，脸上还带着汗，“俺熟老煤窑的路！那儿有个暗洞，能通到山后，俺带修械所的人从暗洞撤，再把煤窑的入口炸塌，让他们找不着！”
“还有俺！”老周头带着几个乡亲扛着铁锹跑过来，“俺们去无名峪帮着搬工具！修械所那些小零件，得赶紧藏进石缝里，别给鬼子留下念想！”
正分派着，沟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是个鬼子兵趁人不注意，捡起地上的枪想往后跑，被周卫国一枪托砸在背上，疼得蜷在地上。周卫国踹了他一脚：“老实点！再动就崩了你！”
佐藤吓得缩了缩脖子，赶紧说：“他……他是个新兵，不懂事……长官，我还知道件事！松井大人的副官兜里，有个银盒子，装着……装着共军的名单，说是从刘三那儿弄来的，记着哪些乡亲帮过八路军……”
赵卫国心里一沉。刘三手里竟有名单？这要是落到鬼子手里，乡亲们就危险了。“沈锐，”他急道，“截住援军时，务必把那副官的银盒子抢过来！不管用什么法子！”
“是！”沈锐翻身上马，骑兵队很快消失在山口。
栓柱带着老王头和修械所的人往无名峪跑，老周头跟乡亲们扛着工具跟在后头，脚步快得像阵风。赵卫国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了看被押往王家坳的俘虏，眉头拧得更紧——这名单若是真的，王家坳怕是要遭难，得赶紧想办法，把名单里的乡亲转移到后山去。
陈峰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递过来个水囊：“先别急。佐藤说的是‘记着帮过八路军的乡亲’，刘三未必认得全，多半是瞎写的，想讨好松井。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等沈锐拿回盒子，咱们对照着名单，把村里的老人孩子先送往后山的溶洞，那儿隐蔽，鬼子找不着。”
赵卫国点头，刚要说话，却见周卫国从沟口跑过来，手里拿着个布包：“旅长！从那少佐尸体上搜着的，不是电报纸，是个夹层！这里面有张纸！”
布包里是张折叠的油纸，打开一看，上面用铅笔写着几行字，是中文，歪歪扭扭的：“王家坳东三里，有暗渠通黑风口下，可绕一线天。”
“暗渠？”陈峰愣了愣，“咱怎么不知道有这地方？”
老周头恰好从后面赶上来，凑过来看了看，拍了拍大腿：“俺知道！那是前清时挖的灌溉渠，早干了，渠口在东山坡的乱草里，平时没人去，俺小时候掏兔子窝见过，渠底能走一个人，就是太窄，得猫着腰！”
赵卫国心里咯噔一下——鬼子知道暗渠！他们怕是早留了后手，派少佐带主力从正面攻，其实是想让副官带援军从暗渠绕过去，首插王家坳后背！
“周卫国！”赵卫国扬声喊，“你别守一线天了，带两个班去东山坡，把暗渠口堵死！用石头封死，再堆上柴草，浇上煤油，要是有鬼子从里面钻出来，就点火！”
“俺也去！”老周头扛着铁锹就往东山跑，“俺知道渠口在哪儿！那地方草深，得用铁锹扒开才能着！”
太阳慢慢升起来，照得一线天的碎石泛着白。赵卫国望着东山坡的方向，又看了看青石口的路，手心捏出了汗。援军快到了，暗渠的隐患还没堵死，那装着名单的银盒子还在副官手里——这盘棋，走得比预想中更险。
沟里的风还在吹，带着碎石的凉气。陈峰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上画着王家坳的地形：“暗渠窄，就算鬼子钻进来，也展不开兵力，周卫国带两个班足够应付。咱们现在最该盯的是青石口援军，沈锐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得想办法让他们彻底退回去。”
“怎么退？”赵卫国问。
“用俘虏。”陈峰指了指被押走的佐藤，“松井在乎他的兵，咱们把佐藤的枪给沈锐，让沈锐在跟援军对峙时，故意让他们看见佐藤还活着——告诉他们，想救佐藤，就得退回去，不然就炸了一线天，让他们连尸首都捡不着。”
赵卫国眼睛一亮：“这招可行！我这就让人给沈锐送消息！”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是沈锐派回来的斥候：“旅长！师座！援军到青石口了！有二十多个骑兵，领头的就是松井的副官，腰上挂着个银盒子！沈队长正带着人在黑风口佯攻，把他们往沟里引呢！”
“好！”赵卫国站起身，“按计划来！让沈锐见机行事，务必拿到银盒子，护住乡亲们！”
斥候应声跑了。赵卫国望着远处的山口，阳光穿过云层，照在王家坳的屋顶上，金灿灿的。他知道，这一仗还没打完，但看着村里升起的炊烟，听着远处传来的鸡鸣，心里却定了些——只要军民拧成一股绳，再险的坎，也能迈过去。就像一线天塌下的崖壁，看着堵死了路，可只要肯找，总能在石缝里寻着条能走的道，哪怕窄，也能通向亮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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