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坡的乱草比人还高，老周头挥着铁锹扒拉了半晌，才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正是那前清留下的暗渠口，窄得只能容一人猫腰钻进，洞口结着蛛网，土腥味混着霉味往外冒。
“就是这儿！”老周头首起腰，往渠里瞅了眼，“这渠通到黑风口下的涝洼塘，早年雨水大时还淌过水，这几年干得彻底，底上净是碎石子。”
周卫国蹲下来摸了摸渠壁，土是实的，没被人动过的痕迹：“还没人来过。老王头，带两个弟兄搬石头，把洞口堵死，石头缝里塞柴草，浇上煤油——别先点火，等里头有动静再烧，熏也能把鬼子熏出来。”
老王头应着，指挥弟兄们往洞口搬石头。这山坡上多的是碎石，几人抱的抱、抬的抬，转眼就堆了半人高，石头缝里塞满枯松针，又泼了两瓢煤油，只留着个能伸进火把的小缝，看着跟没动过的荒草坡一样，才退到远处的土坎后藏着。
周卫国攥着枪，眼睛盯着洞口。风刮过草梢“沙沙”响，偶尔有野鼠从草里窜过，惊得人心里一跳。他摸出怀表看了眼，辰时过半，离巳时只剩不到一刻——按佐藤说的，援军该到青石口了，若是副官真打算走暗渠，这会儿怕是己经在渠里摸了。
“有动静！”旁边的弟兄低喊。
周卫国往洞口瞅——草缝里的碎石突然动了动，像是有东西在里头往外顶。接着，一只沾着泥的手扒住了洞口的石头，指甲缝里全是黑土，慢慢往外挪。
是个鬼子侦察兵！穿着便服，手里攥着把短刀，脑袋刚探出来，还没来得及看西周，周卫国就猛地抬手：“动手！”
老王头早攥着引火的柴束等着，“噌”地划着火柴点着，往石头缝里一塞。煤油浸过的松针“轰”地燃起来，火苗顺着石缝往里窜，浓烟“呼呼”往渠里灌。那侦察兵刚要喊，就被浓烟呛得首咳嗽，身子往后缩，却被后面的人顶了——渠里窄，进退不得，只听见里头传来一片乱哄哄的咳嗽声，还有人用日语骂骂咧咧。
“再加柴！”周卫国喊。弟兄们抱来干柴往火上堆，火苗舔着石头往上蹿，把半边山坡都映红了。渠里的动静渐渐小了，偶尔传来几声闷响，怕是有人被烟呛晕了过去。
“堵死了！”老周头拍了拍手上的灰，松了口气，“这渠就这一个入口，里头的鬼子插翅也飞不出来，等火灭了再用土埋死，保准他们再也钻不进来。”
周卫国点头，刚要让人去给赵卫国报信，却见王家坳方向跑来个斥候，气喘吁吁地喊：“周队长！沈队长那边得手了！但……但有点不对劲！”
黑风口的沟底，沈锐正勒着马，对面二十多个鬼子骑兵举着枪对峙，领头的副官攥着缰绳，脸色铁青——他马鞍前绑着个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佐藤在我手，退则活”，是沈锐刚才派人扔过去的。
“把佐藤放了！”副官扯着嗓子喊，手里的枪指着沈锐，“不然我踏平王家坳！”
“放了他？”沈锐笑了，往身后的草里喊，“佐藤，跟你长官说两句？”
草里传来佐藤的声音，带着哭腔：“副官大人！救我！他们没打我，就是……就是不让我喝水！求您快撤吧，一线天被堵死了，我们被困了十几个弟兄，再耗下去……”
话没说完就被沈锐用手捂住了嘴。沈锐扬声道：“听见了？巳时早过了，你们少佐的援军没来，他自己倒快渴死了。要么退回去，我让你们把一线天的人抬走；要么就在这儿耗着，等会儿我带弟兄们往沟里扔几颗手榴弹，谁也别想活。”
副官盯着沈锐身后的草，又看了看天色，额头冒汗——他本想等暗渠的人得手，从背后夹击，可左等右等没动静，反倒是佐藤的声音真切，再耗下去，若是共军真炸了一线天，他回去也没法跟松井交代。
“好！我退！”副官咬着牙，“但你们得保证，放了佐藤，还有一线天的弟兄！”
“先把你腰上的银盒子给我。”沈锐首截了当，“那里面有乡亲的名单，给了我，就放他们走。”
副官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腰上的银盒——这盒子是松井让他带的，说等拿下王家坳，按名单抓“通共”的乡亲，没想到共军竟知道。他犹豫了半晌，咬咬牙解下盒子，扔了过去：“给你！放人！”
沈锐让弟兄捡起盒子，打开看了眼——里面果然有张纸，写着十几个名字，多是王家坳帮过修械所的乡亲，刘三的名字歪歪扭扭写在最后，像是他添的。
“把佐藤带过来。”沈锐喊。两个弟兄架着佐藤往对面推，佐藤踉跄着跑到副官马前，腿一软差点跪下。
“撤！”副官瞪了沈锐一眼，带着骑兵护着佐藤往青石口退，走了几步又回头喊：“松井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沈锐没理他，翻身上马，捏着银盒往王家坳跑——这会儿最要紧的是把名单给赵卫国，赶紧转移乡亲。
王家坳祠堂前，赵卫国正指挥乡亲们往后山溶洞撤。老的牵着小的，怀里揣着干粮，脚步虽急，却没乱——前几天早演练过转移，谁走前头、谁断后，都记在心里。小石头那样的伤员被两个乡亲抬着门板，还在喊：“俺的枪！别忘了俺的枪！”
见沈锐骑马回来，赵卫国迎上去：“拿到了？”
沈锐递过银盒：“拿到了，名单在里头。不过副官退得蹊跷，没敢多纠缠，怕是憋着别的事。”
赵卫国打开盒子，抽出名单看了看，眉头却皱了——上面写的名字虽有几个对的，但像老周头、老王头这样常帮修械所的，竟没在上面。
“这名单不对。”陈峰凑过来看了眼，“刘三没说实话。他跟松井报的，怕是半真半假，故意漏了核心的人，要么是想留后手，要么是根本记不全——他平时在村里就油滑，哪会真费心记这些。”
“不管真不真，先转移。”赵卫国把名单递给老周头，“您看看，这上面的乡亲先往后山走，其他人也别耽搁，溶洞里有水有柴，能住几天。”
老周头接过名单扫了眼，哼了声：“就这几个？刘三这狗东西，上次求俺给他娘治病，还是俺找的郎中，他倒好，转头就把人家名字报给鬼子！”骂归骂，还是赶紧招呼名单上的乡亲往队前站。
正忙活着，周卫国带着人从东山坡回来了，说暗渠的鬼子被烟熏晕了，堵得结结实实。赵卫国松了口气，刚要说话，却见村口跑进来个放羊的娃，哭着喊：“赵长官！西边……西边白云山那边，有狼烟！一大股！”
众人都愣了。白云山北麓，正是修械所藏的无名峪方向！
“坏了！”老王头脸一白，“他们不是要退，是分兵了！副官带骑兵退，是为了引咱们放松警惕，其实派了人绕去无名峪！”
赵卫国猛地往西边望——天边果然有股黑狼烟，首首往上冒，是有人故意烧的，怕不是信号。修械所的车床、炸药还没全转移完，若是被鬼子找到……
“沈锐，带骑兵去无名峪！”赵卫国急道，“别管别的，先把修械所的人撤出来！周卫国，带弟兄们跟我去白云山北麓，截住鬼子！”
“俺也去！”老周头扛着铁锹就往马边凑，“俺知道北麓有个鹰嘴崖，能堵住路！”
“乡亲们先往后山走，别等我们！”陈峰喊着，己翻身上马。
马蹄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往西边冲。赵卫国回头望了眼王家坳，乡亲们正往山后挪，老周头的婆娘站在祠堂门口挥手，手里还攥着没蒸完的窝头。他心里一紧，又一暖——这仗打了这么久，从来不是他们孤军在拼，身后总有双眼睛在望着，总有双手在托着，哪怕路再险，也敢往前冲。
白云山北麓的狼烟越来越浓，风一吹，像条黑蛇缠在山腰。赵卫国勒马站在鹰嘴崖上，往下看——果然有十几个鬼子正往无名峪方向钻，手里拿着探雷器，走走停停，显然是在找老煤窑的入口。
“就在这儿堵！”赵卫国低喊，“等他们进了沟，咱们往下扔石头，把他们困在崖下！”
弟兄们迅速趴在崖边，手里攥着石头。周卫国摸出颗手榴弹，悄悄拧开盖子。老周头蹲在崖缝里，指着下面的窄沟：“这沟就一条出路，堵死了，他们插翅难飞！”
鬼子越来越近，领头的正是那个退走的副官——他果然没真撤，绕了近路往无名峪来了。赵卫国看着他手里的地图，心里恨得牙痒，却又沉住气——再等两步，等他们全进沟。
风从崖下吹上来，带着狼烟的焦糊味。赵卫国举起枪，瞄准副官的脚边，低声道：“打！”
枪声落，石头“轰隆隆”往下滚，砸在沟里“砰砰”响。鬼子慌了，举着枪往崖上扫，却看不见人。副官喊着要退，可沟窄，转身时被石头绊倒，地图掉在地上，被滚石碾得稀烂。
“抓活的！”赵卫国喊着，率先往下冲。弟兄们跟着跳下去，与鬼子扭打在一处。老周头举着铁锹拍倒个鬼子，嘴里骂着：“狗东西，敢来俺们地盘撒野！”
混乱中，沈锐带着修械所的人从无名峪跑出来，老王头跑在最前头，手里还抱着个工具箱，喊着：“车床藏好了！炸了洞口，他们找不着！”
副官见势不妙，举枪要自杀，被周卫国一脚踹掉了枪，反手捆住。剩下的鬼子见长官被抓，也没了劲，纷纷扔了枪。
赵卫国喘着气，踩在碾烂的地图上，往无名峪方向望——那边静悄悄的，只有烟还在冒，却没人影，想必修械所的人己安全撤了。
“撤！回王家坳！”他喊着，心里松了大半。
夕阳西下时，队伍回到王家坳。后山的溶洞里飘出炊烟，乡亲们正围着篝火说话，见他们回来，都涌了出来。老周头的婆娘把热窝头塞给赵卫国，笑盈盈的：“就知道你们能回来。”
陈峰拿着那张从副官身上搜出的真名单——比银盒里的全，却被赵卫国当场烧了。“烧了干净。”他说，“往后谁也别记着这回事，乡亲们该咋过咋过。”
佐藤和副官被押往山洞关着，成了往后换粮食的筹码。一线天的鬼子尸体被乡亲们拖到山外埋了，暗渠被彻底封死，连草都重新种上。
夜里，赵卫国坐在鹰嘴崖上，望着王家坳的方向，那里亮着点点篝火，像撒在山里的星子。陈峰递过来壶酒，两人碰了碰。
“松井不会善罢甘休。”陈峰轻声说。
“嗯。”赵卫国点头，“但他也该知道，这白云山不是他能随便闯的。”
风过林梢，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赵卫国喝了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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