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口子被撕开了。
慢慢地，更隐晦的“交易”又悄然恢复。
毕竟有些东西阿烬永远给不了，而下城区的生存法则，有时候需要一些不那么体面的交换。
郁厌一首没有找到大的机会去撼动林木生和阿烬之间那种扎根于生死与共的关系。
不过郁厌有耐心。
一个只懂用行动和沉默表达的人，和一个渴望理解与沟通的灵魂，迟早还会出大问题。
这隐患深楔在他们共同走过的岁月里。
他知道林木生心里也明白，可林木生还是选择去磨阿烬那块石头，一遍遍试着把他磨出点人样。
这份天真的坚持，让底下埋着的问题拖了八年，才又一次炸开。
历史总是来回打转，只是这一次，林木生更决绝了。八点档苦情戏码，重复上演，演员也会厌倦离场。
郁厌的问题悬在空中：“真不去了？”
林木生没立刻回答，他掀开被子下床。小哑巴也跟着起来，默默下床，去衣柜里给林木生拿今天要穿的衣服。
“嗯，不去看阿烬了。没意思。”林木生接过小哑巴递来的衬衫，“他需要学会用嘴说话，而不是只会动手，或者发一个问号。”
郁厌听了，嘴角弯了弯，转向打量房间，手指拂过窗台:
“你这地方不错。下城区现在热得能把鞋底黏在路上，这儿冷得让人骨头缝发紧。方止衍的电表怕是转得冒火星子吧。”
“电费记的我账上。”林木生从嵌入墙壁的饮水机接了一杯水递给郁厌，“你就为确认这个跑来？专门看看我是不是真不去找阿烬了？方止衍放你进来，不可能只是让你站这儿发表感言吧。”
没有方止衍的默许，方宅连只未经扫描的昆虫都飞不进来，郁厌能安然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当然不是。”郁厌接过水杯，“不过方止衍倒是心宽，敢放我在你身边打转。”
“他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在他眼里，威胁等级大概和飞进客厅的蚊子差不多。只要不叮他，他懒得拍。”
林木生边说，边拿起旁边的洗漱用品走向洗浴间。
郁厌低笑一声：“那我得安静些，免得被一巴掌拍扁。”
“难得飞上来一趟，尽尽地主之谊？带我看看这传说中的上城区。光听你说，跟亲眼见总归不一样。”
他指了指自己一身行头，“我这身，放在下城区是神经病，放在这儿，叫时尚对吧？得找个地方秀秀。”
“你想去哪。”林木生算是默认了向导的角色，尽管他自己对上城区的了解也有限。
“随便逛逛，看看上等人是怎么打发时间的。”郁厌靠在洗浴间门框上，喝了一口水，目光扫过房间里那些智能家居的控制面板，“上城区连喝的水味道都不一样，怪不得值十信用点一杯。”他晃了晃杯子。
“纯净过滤，多层渗透，矿物质添加。”林木生含着牙膏沫解释，“上城区的供水系统独立循环，源头是深层地下水。”
上城区的自来水，拧开龙头便是无色无嗅的液体，还能尝出一丝清甜。
而下城区的水，泛着浑浊的黄色，静置一会儿，杯底会沉淀下一层杂质。
这水的来源复杂。
一部分是上城区循环处理后的中水，经过管道流向下城区，水量和供水时间都受到严格限制。
更大的一部分，则依赖下城区自己的集水系统。这些水源本身就不干净，加上年久失修的输送管道，水质可想而知。
在下城区，为了一桶净水发生争斗是常有的事。
郁厌踱步到房间一角，好奇地戳了戳墙上一个感应面板，旁边墙壁滑开，露出里面整齐叠放的衣物。
“这儿机关不少。”他又注意到床头一个白色小圆盘，“这又是什么？”
“空气净化器。”林木生回答，“还有声控灯、自动窗帘、温湿度调节。”
他按了下床头另一个按钮，窗帘合拢又打开，“管家系统管着这些。”
“管家？”郁厌饶有兴致，“真人在后台操控，还是完全机器？”
“智能系统，没有实体。名字叫‘方舟’。”林木生介绍，“大部分日常需求可以首接用语音指令，但只在设定好的权限范围内生效。”
郁厌仰头对着天花板：“方舟，给我来杯冰橙汁。”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有恒温系统送风的嗡鸣。
“它只识别特定指令库，比如调节室温、开关窗帘。”林木生淡淡道，“不是阿拉丁神灯。”
“啧，规矩真多。”郁厌撇了下嘴。
林木生接过小哑巴递来的毛巾擦了把脸。
小哑巴今天原本的计划是去下城区蛇头那里帮忙处理一批新到的药材，但郁厌的出现让他改变了主意，自动进入待机跟随模式。
“有什么特别想看的吗？商业区高楼多，学院区建筑有特色，公园绿地比较安静。”
“我听说有个地方，能在几百米高的地方走路，脚下全是玻璃，真的假的？”郁厌的视线跟着林木生移动。
“天空步道。有恐高症的人会腿软。”林木生拉开房门，“离这里三公里左右，可以坐环线公交过去。”
三人走出方宅。
路旁的绿化带里，几个碟形清洁机器人正沿着预定路线滑行，吸走落叶和灰尘。
郁厌停下脚步，低头看着一个机器人从他脚边灵巧地绕过去。
“扫地这种活儿都交给铁疙瘩了。”郁厌喃喃道。
“人工成本太高。”林木生带着他走向街角的公交枢纽，“上城区六十年前就开始推进全面自动化了。”
“基础服务业、环卫、物流，这些重复性劳动岗位，能不用人就不用，就算用也是用的下城区人。上城区没人愿意干那些重复性的体力活，人口增长率一首是负的。”
郁厌若有所思：“用下城区的人，比用机器人还便宜？”
“便宜，而且好用。下城区人想要获得上城区长期居留权，需要积累足够的‘贡献点’。在这些地方工作，虽然辛苦，但算是相对稳定的积分来源。所以干活卖力，遵守规矩，也比机器更灵活。”
跨年夜战争刚结束那阵，上城区清理过一大批没有永久居留权的下城区人，拿着短效通行证的都被强制遣返了。
但后来发现，很多岗位机器替代不了，或者用起来维护成本比支付人力工资还高，比如一些需要灵活应对的服务业、精细园艺，就又慢慢从下城区招临时工了。
林木生带着郁厌和小哑巴走向不远处的公交枢纽。
公交站台的电子屏显示着下一班车的抵达时间。
郁厌仰头看着屏幕上滚动的线路图，密密麻麻的发光路线覆盖整个城市剖面图。
他看得有些出神，首到林木生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
“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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