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
一声轻响，却砸得每个人心脏一停。
那团被捏成麻花的滚烫废铁，掉在地上，弹了一下，不动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死死钉在那团废铁上，然后又僵硬地，一寸寸地，移回到李玄身上。
李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只是伸出了那只刚刚捏碎钢铁的右手。
旁边，一个侍女的脸白得像纸，身体抖得筛糠一样，几乎是凭着本能，双手颤颤巍巍地捧上一方雪白的丝巾。
李玄接了过来。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慢。
他开始擦手。
从拇指开始，一根，一根地擦。
指节，指缝，指甲盖……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擦得极其仔细，极其用力，仿佛刚刚碰到的不是一根铁叉，而是从粪坑里捞出来的，沾满了世间最恶心污秽的东西。
他一句话都没说。
整个山坡，死寂一片。
烤全羊的油脂滴进炭火，发出“滋啦”的轻响，那股曾经馋得人流口水的肉香，此刻钻进鼻子里，却让程处默、房遗爱这群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只想呕吐。
一股无法形容的压力，从李玄那具小小的身体里扩散开来。
那不是杀气，也不是威严，而是一种更纯粹的，要把周围一切都拖入永恒死寂的冰冷。
程处默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水泥灌满了，堵得死死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眼睁睁看着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下来，流进眼睛里，又酸又涩，却连抬手擦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咯……咯咯……”
跪在地上报信的那个校尉，牙关不受控制地疯狂打颤。他本就被前线的消息冲垮了神智，再被这股气息一冲，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啪”地一声断了。
他双眼一翻，身子一软，悄无声息地瘫倒在地，身下一片湿热，腥臊的气味瞬间散开。
终于，李玄擦完了手。
他看都没看那方己经被捏得满是褶皱的丝巾，随手一丢，任其飘落在地。
然后，他站了起来。
那只烤得金黄流油，香气西溢的全羊，他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扫过。
李玄转过身，朝着渭水河岸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他的步子不大，也不快，却异常沉重。
“咚。”
“咚。”
“咚。”
每一步，都像一记重鼓，不偏不倚地擂在场间所有人的心口上。
他走下山坡，走向那片被绝望和愤怒笼罩的军阵。
沿途，所有挡在他路上的唐军士卒，不管是蹲在地上咒骂的，还是捂着脸哭泣的，在他靠近的一瞬间，都像是被烙铁烫到了一般，连滚带爬地向两边闪开。
甲叶碰撞，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没有谁命令他们，甚至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身体的本能，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玄武门对掏，八百对三千优势在我 己经完全压倒了理智。
一条笔首的通道，就这么在他面前，自动“裂开”了。
所有士卒都用一种混杂着极致恐惧、茫然、又带着一丝病态狂热的眼神，死死盯着那个缓缓走来的小小身影。
天，好像真的要塌了。
但……
或许这位小祖宗，真的能把这片天，给硬生生顶回去？
……
渭水桥头。
李世民的脑子己经是一片血红。
对岸那群畜生的狂笑，和他妻子“观音婢”的名字混在一起，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扎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毁灭！
杀光他们！
用自己的命，用身后五千将士的命，去把这份耻辱洗干净！
他的右手死死攥着腰间“神策剑”的剑柄，手背上青筋虬结，骨节处一片惨白。
他猛地张开嘴，那句玉石俱焚的命令，己经冲到了喉咙口。
就在这时，他身后那片死寂凝固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像是一锅滚油里被滴进了一滴冷水，瞬间炸开。
人群向两边分开，一个身影，正踩着那条让出来的通道，不急不缓地，向他走来。
李世民下意识地回头。
玄儿？
他怎么来了？！
这个念头只在脑中闪了一瞬。下一秒，当他的视线，与他儿子的视线，在半空中对上的刹那——
李世民那满腔足以焚尽天地的怒火，那股不惜同归于尽的决绝，就好像一座喷发到最顶点的火山，被一盆来自九幽之下的冰河之水，兜头浇下。
“滋——”
连一丝青烟都没能升起，就那么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灭了。
他眼中的血色，在飞速褪去。
取而代джи之的，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的，比面对二十万突厥铁骑还要浓烈千百倍的寒意。
他那只攥着剑柄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地颤抖起来。
李玄走到了李世民的战马前，停下。
高大的战马焦躁地刨着蹄子，不断打着响鼻，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让它恐惧的气息。
李玄抬起头，看着马背上那个身披重甲，威风凛凛，此刻脸色却比纸还白的父亲。
父子二人，一个在马上，一个在马下，就这么隔着几尺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对方。
渭水呜咽的风，对岸污秽的笑，身后将士的骚动……所有声音，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
良久。
李玄开口了，声音很轻，很平静，却清晰地传进了李世民的耳朵里。
“阿耶。”
他叫了一声。
然后，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平稳地吐出两个字。
“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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