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晚宴。
凯旋的庆功宴并未设在前厅，而是摆在了后宅的暖阁里，只有寥寥数人。长孙无垢亲手布置，菜品都是家人往日里最爱吃的几样。
但桌上的气氛却远不如菜肴那般温暖。
李世民坐在主位，他换下了一身冰冷的铠甲，穿着寻常的锦袍。
“来，丽质，多吃点这个，你阿耶特意让人从江南寻来的好东西。”他笨拙地给小女儿夹了一筷子水晶肴肉，动作却带着几分迟滞。
李丽质乖巧地应了声，但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却不住地在父亲和大哥之间来回打量。她能感觉到，今天的阿耶，很不对劲。
程咬金和尉迟恭等一干核心将领被安排在了外院，由王府的总管陪着，大口吃肉，大声喧哗，那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反而更衬得这暖阁里针落可闻。
李承乾和李泰两个小家伙，正襟危坐，连筷子都不敢乱伸。他们的大哥就坐在对面，虽然没看他们，但那股无形的压力，让他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宴席的主角，刚回来的父子二人。
可此刻，李世民像个失了魂的木偶。
而李玄，置身事外。他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动作优雅，间或给旁边的李丽质剥一只虾，仿佛这满室的压抑与他全无关系。
长孙无垢看着丈夫疲惫的脸，又看看儿子平静无波的侧脸，心中那股不安愈发浓重。她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活跃一下气氛，话到嘴边，却又被压了回去。
终于，一顿饭在沉默中结束了。
李世民放下筷子，那轻微的碰撞声，让李承乾和李泰同时打了个哆嗦。
“玄儿，你随我来书房。”
李世民的声音沙哑。他站起身，没有看任何人，径首朝外走去。
长孙无垢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却被李玄一个眼神制止了。
“阿娘，我去去就回。”李玄擦了擦嘴，站起身，对母亲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随即跟上了父亲的背影。
秦王府的书房，烛火通明。
李世民背对着门口，站在那幅巨大的舆图前，双手负后，身形挺拔如松，透露着几分天策上将的威严。
李玄走了进来，随手关上了门。
门栓落下的“咔哒”一声，像是叩响了某个开关。
李世民猛地转过身，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渭水之畔积压至今的情绪，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你可知罪！”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格外低沉。他试图用父亲的权威，用主帅的身份，来审判眼前这个将他的一切都踩在脚下的逆子。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
他想斥责他为何不听将令，擅自行动！
他想质问他那八百怪物从何而来，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他想痛骂他将自己置于何地，将大唐的军威置于何地！
然而，当他的目光与李玄的眼神接触到的那一刻，他所有的气势，就像被戳破的皮球，瞬间泄了个干净。
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李世民的气势，就这么硬生生地弱了下去。他张着嘴，准备好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问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阿娘这几天，是不是睡得安稳了许多？”
是啊。
这几天，长孙无垢确实睡得很好。
作者“惬意的熊猫”推荐阅读《玄武门对掏，八百对三千优势在我》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自从玄武门之后，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丈夫与兄弟的对峙，朝堂的诡谲风云，突厥兵临城下的巨大压力……这一切都像一座座大山，压得她日渐憔悴，夜夜惊梦。
可自从渭水大捷的消息传来，她眉宇间的愁云也散了。她会笑了，会安心地睡到天亮了。因为在她看来，最大的外患己经解除，她的丈夫立下了定鼎乾坤的功劳，地位稳如泰山。
她安心了。
可这份安心，是用怎样的方式换来的？
他能怎么回答？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胸口剧烈起伏，那股无处发泄的怒火，最终化为一股深不见底的无力感。
他输了。
在开口的第一个回合，就输得一败涂地。
李玄见他沉默，便不再看他。他走到书桌旁，从自己的袖子里摸出一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颗晶莹剔透，颜色各异的东西。
他拿起一颗淡黄色的，放进嘴里。
“咔嚓。”
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那是一颗用水果汁和麦芽糖熬制而成的新式糖果，带着淡淡的梨香。
“我这个人，不喜欢争。”
李玄含着糖，声音有些含糊，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了李世民的耳朵里。
“不管是突厥人，还是别的人。谁敢动了阿娘，我就去解决谁。”
李世民浑身冰凉。
他听懂了。
这是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警告。
“突厥人想动，所以我让他们闭嘴了。”李玄转过头，那双冰冷的眸子再次看向李世民，“阿耶，我希望你认清。”
在这个儿子眼中，他李世民，堂堂秦王，天策上将，与颉利可汗，与建成、元吉，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需要被“管教”和“纠正”的对象。
在李玄前面，他甚至连做棋手的资格都没有，他只是一枚的棋子。
李玄吃完了那颗糖，将油纸包重新收好。
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栓上，仿佛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眼己经面如死灰的父亲。
“现在颉利在秦王府手上，怎么用是你的事。”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别再让阿娘为你担心。”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留下李世民一个人，在空旷的书房里。
那挺拔如松的身影，在李玄离开的瞬间，轰然垮塌。他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屁股瘫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冷汗淋漓。
他看着门口的方向，眼神空洞。
门外，走廊的阴影里。
长孙无垢端着一盅刚刚炖好的安神汤，静静地站着。
她来的时候，正巧听到书房里传出的最后一句话。
“别再让阿娘为你担心。”
那稚嫩的童音，说着最体己的话。
她看着儿子平静地从书房走出，对自己笑了笑，然后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她又看了看书房里丈夫那瘫倒的、被烛光拉得老长老长的影子。
手中的汤盅，温热依旧。
长孙无垢没有进去。
她默默地转身，端着那碗汤，一步一步，走回了黑暗之中。她的脸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忧虑与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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