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上的寂静，被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彻底撕碎。
“魔鬼！魔鬼！”
铁笼之内，那个曾经让李渊夜不能寐的草原雄主，此刻涕泪横流，用一种古怪的突厥语和含糊的汉话夹杂着尖叫。他的身体疯狂地撞击着铁栏杆，发出“哐当、哐当”的闷响，每一次撞击都让他脖颈和西肢上的铁链绷得笔首，勒进皮肉。
他没有看龙椅上的李渊，没有看满朝的文武，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李玄身上，那是一种看到了天敌，看到了超越生死之恐怖的眼神。
哗然。
死寂之后，是抑制不住的骚动。
站在前排的几位大臣，认出了那张扭曲的脸，正是颉利可汗。他们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笼子里关着的不是一个战败的君主，而是一头会传染疯病的凶兽。更多的人是在交头接耳，声音里充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
“真的是颉利……”
“他怎么……疯了？”
“秦王殿下……不，是那位小殿下，他到底做了什么？”
“霍”的一声，龙椅上的李渊猛地站了起来。他伸出手指着铁笼，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一身龙袍都跟着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与颉利斗了半辈子，想象过无数次对方的结局，或战死沙场，或跪地请降，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眼前这般，如同一条被彻底打断了脊梁的疯狗。
这种视觉冲击，远比一具尸体来得更加震撼，更加屈辱。
队列之中，李建成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他身形猛地一晃，几乎就要栽倒在地，幸亏身旁的魏征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了他的胳膊。魏征能感觉到，太子的手臂冰冷如铁，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李建成看到的不是功劳，不是二弟的威望，他看到的是末日。是一种他无法理解、无法对抗、甚至无法想象的力量。他用来攻讦李世民的武器，变成了一柄捅向自己的利刃，而递刀的人，是他最恐惧的那个侄儿。
“假的！这绝对是假的！”
一声尖锐的嘶吼打破了所有人的窃窃私语。齐王李元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都炸毛了。他指着铁笼，眼睛瞪得滚圆，厉声尖叫：“李世民！你从哪里找来的疯子冒充颉利！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行此欺君罔上之事！”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得尖利，充满了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如果这是真的，那他之前在朝堂上的所有叫嚣，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李世民始终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座孤零零的石碑。兄长的攻讦，齐王的咆哮，他都置若罔闻。但当他看到笼中颉利那副彻底崩溃的模样时，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拳头，己然捏得死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
他知道颉利被生擒了。
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用了一种何等酷烈的方式，在短短数日之内，将一个纵横草原的枭雄，彻底变成了一具只会尖叫的行尸走肉。
这不是战争，这是碾碎灵魂。
李世民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李玄的身上。他心中翻江倒海，那股被压抑的愤怒、恐惧和无力，再次汹涌而上。
“吵什么吵。”
李玄掏了掏耳朵，似乎被李元吉的尖叫声吵得有些头疼。他皱着眉，脸上满是不耐烦，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童在胡闹。
“是真是假，找几个突厥人来认认不就知道了？”
他说话的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说“今天中午吃什么”一样，却让李元吉的叫嚣声戛然而止。
李建成的心沉到了谷底。
李玄环视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了太极殿洞开的殿门之外，仿佛能看穿重重宫墙。
“我记得外面还跪着几个颉利派来议和的使者吧？”他歪了歪头，像是在回忆，“拖进来。”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
他身后的两名霸王卫，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个字。得到命令后，其中一人留在原地看守铁笼，另一人则一言不发，默默地转过身，迈开沉重的步子，朝殿外走去。
“咚。”
“咚。”
“咚。”
那沉重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是巨锤砸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更像是踩在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心脏上。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黑甲巨人，像一座移动的小山，不带一丝烟火气地走出了大殿，走向了那几个突厥使者的命运。
大殿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敢说话。
没有人敢动。
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他们看着那个走向殿外的背影，又看看殿中那个面带不耐的孩童，一种荒诞到极致的恐惧感，攫取了每一个人的心神。
大唐的朝堂，何时轮到一个十岁的孩子发号施令了？
可偏偏，没有人敢于质疑。龙椅上的李渊没有，自诩储君的李建成没有，满朝的文武大臣更没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李玄似乎觉得有些无聊。
他缓步走到铁笼前，在距离铁栏杆半尺的地方停下。
笼子里的颉利汗一见他靠近，瞬间停止了撞击，像一只受惊的鹌鹑，拼命地向后缩去，身体在狭小的空间里蜷成一团，瑟瑟发抖。那癫狂的嘶吼，也变成了压抑的、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嗬嗬”声。
李玄低头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
然后，他抬起脚，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冰冷的铁栏杆，发出一声清脆的“铛”。
这个轻微的动作，却仿佛是最恐怖的刑罚。颉利汗浑身剧烈一颤，几乎要尿出来。
李玄开了口，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大殿里，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叫大声点。”
“让你的臣子们听听，你现在过得有多好。”
颉利的嘶吼，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压抑的、仿佛濒死野兽般的呜咽。
他抬起头，那双曾经鹰视狼顾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毫无杂质的哀求。他看着李玄，不再是看一个魔鬼，而是看一尊决定他所有痛苦与否的神。
这无声的呜咽，比之前最疯狂的嘶吼，还要令人头皮发麻。
满朝文武，尽皆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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