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内的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所有的声音与光影都封存在其中。
苏白能清晰感受到只有抓住自己手臂的那只爪子。
那只爪子枯瘦得只剩下一层干瘪的皮包裹着骨头，没有一丝温度，却像一道铁钳，每一根指骨都爆发出生命最后的力量，深深地嵌入苏白的皮肉里。
瞎眼老猴的胸膛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极为艰难，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苏白。
“孩子……你过来……再近一些……”
老猴的声音断断续续。
苏白依言，俯下身子，将耳朵凑了过去。一股混杂着腐朽与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但他没有躲闪。
“五百年前……大王……大王他没有成佛……”
一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苏白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尽数褪去，手脚冰凉。
那个从小听到大的神话结局，那个斗战胜佛的圆满传说，被这句轻飘飘的话，击得粉碎。
“取经……是个骗局……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局……”老猴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笑声，“灵山之上，那满天佛陀，他们要的不是一个斩妖除魔的佛，他们要的是一条听话的狗！”
“大王……大王他怎么会肯……”
“他将佛祖赐下的金身佛位，当着三界神佛的面，一棒子……打成了齑粉！”
老猴的独眼里流下两行浑浊的血泪。
“他说……‘俺老孙生于天地，逍遥惯了，不拜天，不礼佛，做什么狗屁的斗战胜佛！花果山的孩子们还在等俺老孙回家！’”
“然后……天就塌了……”
老猴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陷入了那场绝望的回忆。
“佛祖动了怒，玉帝下了旨……三界联军，十万天兵，八大金刚，西值功曹，五方揭谛，漫天的神佛……把整个灵山围得水泄不通……”
苏白没有出声，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只被老猴抓住的手臂己经麻木，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指甲正不受控制地一寸寸刺入掌心的嫩肉，带来尖锐的刺痛。
“那一战啊……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大王的金箍棒，被打断了……七十二变，被破尽了……法天象地，被压垮了……”
“俺们……俺们这些没用的小猴子，只能躲在水帘洞里，听着大王在外面一声声的怒吼……从一开始的惊天动地，到后来的……越来越弱……”
“最后……俺偷偷从水帘缝里看了一眼……”
老猴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那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即便时隔五百年，依旧能让它痛不欲生。
“大王浑身是血……金甲己经碎了，锁子都断了……他被钉在灵山的石阶上，琵琶骨被佛门的金钩穿着……可他还是站着……脊梁挺得笔首……”
“他对着满天神佛，笑了……”
“他说……‘想让俺老孙跪下……你们……也配？’”
苏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一只桀骜不驯的猴子，在生命的尽头，依旧用最后的倔强，嘲笑着整个天地的虚伪。
“然后……然后……”老猴的声音哽咽了，“大王他……自解了圣躯……”
“自解圣躯？”苏白终于忍不住地开口。
“是……”老猴的泪水己经流干，只剩下干涸的血痕，“他不愿被擒，不愿受辱……他将自己通天的修为，无上的道果，尽数散去……化作了……六根……”
“眼、耳、鼻、舌、身、意……此为六根，乃大圣一身道法精华所凝！”
“那些神佛……他们疯了一样地冲上去，想要抢夺大王的遗骸……可就在这时……那些早就投靠了天庭的妖王……那些曾经与大王称兄道弟的妖王……他们出现了……”
老猴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无尽的恨意。
“他们抢走了大王的六根！”
“他们分食了大王的血肉！”
“以此……换取了在天庭和灵山脚下，苟延残喘的资格！”
“其中……其中……”老猴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它抓着苏白的手臂猛地收紧，用尽了最后的气力，“大王的【眼根】，就……就在……黑风山……黑熊精……的手里……”
“孩子……”老猴的身体开始变冷，那只独眼的光芒正在迅速黯淡下去，“俺……俺快不行了……大王的气息……不会错的……你是花果山……最后的……希望……”
它的另一只爪子，颤颤巍巍地伸进自己胸口干枯的毛发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干瘪的桃核。
桃核早己失去了鲜艳的色泽，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看上去就像一块随时会碎裂的朽木。
可就是这样一枚桃核，却在老猴的掌心散发着微弱而温润的荧光，一股惊人的生命灵气从中透出，与这死地格格不入。
“这是……大王离开花果山前……亲手种下的蟠桃树……结的……最后一颗果子……俺藏了五百年……舍不得吃……”
老猴将那枚带着它身体余温的桃核，塞进了苏白的手中。
“吃了它……活下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老猴抓着苏白手臂的爪子，无力地滑落。
它的头颅垂了下去，身体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机。
那只浑浊的独眼，永远地定格在了苏白的方向，带着一丝解脱，和无尽的期盼。
洞府内，死一般的寂静。
另外几只老猴围了上来，发出悲戚的哀鸣，用头轻轻拱着同伴老猴子的尸体。
苏白缓缓站起身。
苏白将桃核紧紧攥在掌心，那股温暖的灵气顺着掌纹缓缓渗入体内，修复着他因力竭而受损的经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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