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樟木箱的锁与皮衣上的香
阿野“保外就医”那天,天阴得像要塌下来。
看守所的铁门打开时,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里面套着娟姐给的秋衣——针脚细密,领口还绣着朵小小的蔷薇。老鬼的手下开车来接他,黑色轿车停在路边,像头蛰伏的兽。
“野哥,玲姐在老地方等你。”开车的小弟递过来个黑色塑料袋,里面是套新衣服,“老鬼说,换上这个,像样点。”
阿野没接,只是靠在车窗上,看着棚户区的方向。烟囱冒着黑烟,红砖墙在灰天下泛着冷光,他好像能看见娟姐铺子里的那盏灯,亮在巷子深处,像颗悬着的心。
“不去见玲子。”阿野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先去老槐树下。”
小弟愣了愣,没敢多问,掉转车头往棚户区开。车过杂货铺时,阿野下意识地低了低头——娟姐正蹲在门口晒被子,碎花围裙被风掀起个角,她抬手压被子的样子,像幅被揉皱的画。囡囡在旁边追着蝴蝶跑,笑声脆得像玻璃珠。
他的手指抠着车门的把手,指节泛白。首到车驶过巷口,看不见那盏灯了,才慢慢松开。
老槐树下的地窖己经被填了,新土上压着几块石头。阿野蹲下来,指尖戳了戳泥土——还带着点湿意,应该是刚填没多久。他想起自己瞎编的“铁皮箱”,突然觉得好笑:老鬼和刀疤哥斗了这么多年,居然被他这局外人的一句话骗了。
“野哥,玲姐又来电话了。”小弟递过手机。
阿野接过来,听筒里传来玲子的声音,软得像化了的糖:“阿野,你在哪?我在台球厅等你,给你留了你爱吃的酱牛肉。”
他能想象出她说话的样子:涂着斩男色口红,眼尾挑着,指甲在台呢上划着圈,像只慵懒的猫。
“马上到。”阿野挂了电话,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台球厅里烟雾缭绕,刀疤哥不在——据说被老鬼的人“请”去喝茶了。玲子坐在吧台后面,穿件红色吊带裙,外面罩着件黑色小西装,是阿野没见过的样子。见他进来,她眼睛亮了亮,起身扑过来,胳膊缠上他的脖子:“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
阿野侧身躲开她的拥抱,外套的衣角扫过她的胳膊。玲子的笑僵在脸上,眼里闪过点错愕。
“账呢?”阿野问,声音很冷。
玲子愣了愣,随即笑了,从吧台底下摸出个铁盒:“在这呢。刀疤哥的老底,都在里面。”她把铁盒递过来,手指故意划过他的手心,“我偷这东西时,差点被刀疤哥发现。他问我是不是跟你勾结了,我说……”
“说什么?”
“我说我看上你了,想跟你走。”玲子踮起脚尖,嘴唇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阿野,我们拿着这钱,离开棚户区,好不好?去南方,开个小饭馆,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阿野的手攥紧了铁盒,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他看着玲子的脸,她的眼尾有颗小痣,笑起来时像滴泪。他突然想起那天在台球厅角落,她的指甲划着他的胳膊,说“跟了我,比跟着刀疤强”——那时他确实动过心,像饿狼看见了肉。
可现在,他怀里还揣着娟姐的鞋垫,纯棉的布料贴着心口,暖得让他心慌。
“钱你留着。”阿野把铁盒推回去,“我不会走。”
玲子的脸瞬间白了:“你什么意思?你利用我拿到账,现在想甩了我?”
“我没利用你。”阿野的声音很轻,“是你自己选的。”
玲子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吧台上,碎成一小片湿痕:“阿野,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寡妇?她能给你什么?一身皂角味,还是破铺子里的冷粥?”
阿野没说话,转身往外走。他怕自己再待一秒,会说出更伤人的话。他知道自己对不起玲子,可他更清楚,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他的心像块被劈成两半的木头,一半藏着棚户区的烟,一半浸着铺子里的暖,哪一半都容不下第三个人。
刚走出台球厅,就看见虎妞站在巷口。女人穿件黑色皮衣,短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手里拎着个酒瓶,眼神像淬了冰:“阿野,你他妈还敢回来!”
阿野的手摸向腰后——那里别着把弹簧刀,是老鬼的手下给的。
“我爸被老鬼抓了,是不是你搞的鬼?”虎妞把酒瓶往地上一摔,碎片溅到阿野的鞋上,“你以为跟老鬼合作就能高枕无忧?他迟早会卸磨杀驴!”
阿野没说话。他知道虎妞说得对,老鬼不是善茬。
“我知道刀疤哥的藏身处。”虎妞突然说,眼里闪过点狠劲,“老鬼想吞我爸的地盘,刀疤哥想借老鬼的手除掉我。我们合作,我帮你救刀疤哥,你帮我搞垮老鬼。”
阿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虎妞的脸,她的眉骨很高,眼神像头不服输的小兽。他突然想起那天在赌场门口,她拎着刀堵他,说“敢动我爸的人,活腻了”——那时他觉得这女人够野,够劲。
“我为什么要帮你?”阿野问。
“因为你也想摆脱老鬼。”虎妞笑了,嘴角扯出个桀骜的弧度,“而且,你不想知道娟寡妇的铺子为什么能一首平安吗?是我爸的人在暗中护着——他欠娟姐男人一条命。”
阿野的心里猛地一震。他想起每次玲子找娟姐麻烦,都像是被什么人拦着,想起刀疤哥砸铺子那天,警察来得异常快……原来不是巧合。
“好,我跟你合作。”阿野伸出手。
虎妞愣了愣,随即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心很凉,带着点茧子,像块粗糙的玉。皮衣上的皮革味混着点淡淡的烟草香,和玲子的香水味、娟姐的皂角香都不一样——像杯烈酒,呛得人喉咙发疼,却又忍不住想喝。
两人并肩往巷外走时,阿野回头看了眼台球厅的方向。玲子站在门口,红色的身影在灰天下像团火,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落寞。他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疼得厉害。
而此刻的杂货铺里,娟姐正把阿野的军绿色夹克挂在墙上,用抹布轻轻擦着上面的灰。囡囡趴在缝纫机上,画了幅新画——画里有阿野,有娟姐,有囡囡,还有虎妞和玲子,大家都笑着,手里拿着气球。
“妈妈,这幅画等阿野叔叔回来,我们一起贴在墙上好不好?”囡囡仰起小脸问。
娟姐的手顿了顿,眼里的光像落了星子:“好。”
她不知道,阿野此刻正走在一条布满荆棘的路上,身边有带刺的玫瑰,有桀骜的小兽,而他的心里,却始终揣着那双绣着蔷薇花的鞋垫——那是他唯一的指南针,指引着他往家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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