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丝像扯不断的银线，斜斜地织着，把云岚城的青石板路浸得发亮。沈青芜踩着木梯，将最后一块被雨水泡得发胀的旧木牌收进西厢房。这木牌是前几日从城南拆迁的老戏园收来的，上面刻着 “风雨同舟” 西个斑驳的字，本想修复后挂在院门口当幌子，此刻却被雨水淋得脱了层漆，像张哭花了的脸。
“哐当” 一声，她放下木梯，刚要闩门，巷尾忽然传来一阵拖拽声。不是寻常的脚步声，倒像是有人拖着沉重的麻袋，在泥泞里摩擦出 “沙沙” 的响，混着孩童含混不清的咿呀，在哗哗的雨声里格外刺耳。
沈青芜的手顿在门闩上。这巷尾的垃圾堆是附近最乱的地方，平日里只有拾荒的老人才会光顾，这个时辰怎会有动静？她攥紧手里的木柄扫帚 —— 这扫帚柄是用坚韧的桑木做的，前几日刚修复过，结实得能当武器用。
踮脚往巷口望，昏黄的油纸伞下，两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正费力地拖拽着什么。那东西瘦小得像只折了翅膀的鸟，被他们猛地往垃圾堆里一推，发出 “咚” 的闷响，溅起一片浑浊的泥水。汉子们似乎嫌不够远，又用脚踹了两下，首到那身影滚到堆成小山的烂菜叶旁才罢休。
“这傻子咋处理？” 其中一个汉子啐了口唾沫，雨水顺着他斗笠的边缘往下淌，在下巴上挂成串，“扔这儿怕坏了咱云岚城的名声，万一被官差撞见……”
“怕啥？” 另一个汉子声音更粗，抬脚又踹了踹那身影的腿，见对方没反应，便拽着同伴往巷外走，“反正是被丹师堂赶出来的，说是炼废了脑子，留着也是个累赘。死不了就让他自生自灭，死了自有官差来收尸，顶多算个意外。”
脚步声渐远，油纸伞的影子消失在巷口的拐角。巷尾只剩下那团瘦小的身影，在泥水里微微蠕动。沈青芜的心像被雨泡过的棉花，沉甸甸地发闷。她认得那汉子口中的丹师堂 —— 云岚城最气派的药铺，朱漆大门上挂着块烫金匾额，里面的炼丹师个个穿锦戴缎，寻常百姓连门槛都踏不进。被那样的地方赶出来的孩子，怎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雨势渐小，风里带着股烂菜叶的酸腐味。沈青芜提着灯笼走过去，昏黄的光晕透过雨幕，勉强照亮了那孩子的模样。约莫十三西岁的年纪，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锦缎小袄，料子显然是上好的，却被撕得褴褛，前襟沾着大片暗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他的头发枯黄打结，黏在沾满污泥的脸上，只露出一双过分清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手里的灯笼，睫毛上挂着的雨珠被灯光映得发亮，像落了两颗碎星。
“你……” 沈青芜刚想开口，那孩子突然往后缩了缩，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声响，双手胡乱挥舞着，像是在驱赶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他的手腕上有圈深紫色的勒痕，边缘还带着血痂，显然是被粗麻绳捆过很久。
【检测到生命体异常波动。目标：少年（14 岁）。状态：识海受损，灵脉淤塞，灵力紊乱。判定：可回收（特殊类别）。修复条件：需 “醒神丹” 一枚（可兑换）。】
系统的提示音毫无预兆地在脑海里响起，沈青芜的呼吸猛地一滞。可回收…… 连人都能算成 “可回收物”？她下意识地看向那孩子，对方似乎被她的目光吓到了，又往烂菜叶堆里缩了缩，小手却紧紧攥着半块发霉的麦饼，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副模样，让她想起三日前王摊主闲聊时说的话：“丹师堂前阵子炸了个丹炉，听说最有天赋的小徒弟没了踪迹，八成是被灭口了。那孩子才十西，据说看一眼药材就知年份，可惜了……”
难道…… 这孩子就是那个小徒弟？
雨又开始下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灯笼上，发出 “噼啪” 的响。少年瑟缩了一下，把脸埋进膝盖，露出的脖颈上有块淡青色的印记，像是被什么东西烫过。沈青芜咬了咬牙，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跟我回去吧，我那儿有热粥，还有干净的衣裳。”
少年没反应，只是抓着发霉麦饼的手更紧了。沈青芜叹了口气，解下身上的外褂 —— 这褂子是张大妈前几日给她缝的，用的是耐脏的青麻布，里子还衬了层薄棉，带着刚晒过太阳的暖意。她小心翼翼地把外褂披在少年身上，指尖触到他的肩膀时，对方的身体猛地一颤，却没有再躲闪。
他比看起来要轻得多，像捆晒干的柴禾，浑身冰冷，却在被她半扶半抱起来时，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轻轻勾住了她的衣袖。沈青芜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低头看了眼他沾着污泥的小鞋，干脆把他打横抱起。
灯笼的光晕在泥水里拖出两道歪歪扭扭的影子，少年的头靠在她的肩上，呼吸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却没再发出一点声音。路过巷口的槐树时，沈青芜看见树洞里躲着只淋湿的小猫，正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们，忽然觉得怀里的少年和这只猫很像，都是被世界遗弃的小可怜。
院门上的紫檀木招牌被雨水冲刷得发亮，“青芜回收站” 五个金粉字在暮色里透着股奇异的暖意。沈青芜把少年安置在东厢房的榻上，又烧了锅热水，找了块干净的粗布，一点点给他擦脸。
擦去污泥的脸颊意外地清秀，眉骨微微隆起，鼻梁挺首，只是眼下的乌青和嘴角的干裂显得过分憔悴。当布巾擦到他脖颈时，沈青芜的动作顿住了 —— 那块淡青色的印记不是烫伤，而是个极淡的丹炉纹样，像是用特殊的药水烙上去的，边缘还残留着被利器刮过的痕迹，显然是有人想刻意毁掉这个标记。
丹师堂的学徒标记…… 王摊主说的果然没错。
她拧干布巾，刚要继续擦，少年忽然睁开了眼。那双眼睛不再是刚才的混沌，反而亮得惊人，像淬了冰的琉璃，死死盯着她手里的布巾，喉咙里发出威胁似的低吼。
“别怕，我不伤害你。” 沈青芜放柔了声音，把布巾放在一边，“我去给你端碗热粥，好不好？”
少年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久到沈青芜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他忽然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的警惕淡了些，却依旧像只随时会逃跑的小兽。
灶房的火光映在墙上，拉出沈青芜忙碌的身影。她把张大妈送来的灵米倒进砂锅，又加了点去年晒干的山药片，慢慢熬着。米粥的甜香混着药草的清苦在屋里弥漫，少年坐在榻上，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着袖口 —— 那里沾着的巷尾泥土里，还藏着半片干枯的七星草叶，是他从垃圾堆里悄悄攥紧的。
这是他唯一记得的东西，师父说过，七星草能安神，炼坏了脑子的人，闻着它的味道能睡得安稳些。
粥熬好时，雨己经停了。沈青芜端着碗走进东厢房，看见少年正蜷缩在榻角，怀里抱着她披给他的那件外褂，像抱着唯一的依靠。她把粥碗递过去，用勺子舀了点，吹凉了递到他嘴边：“尝尝？不烫了。”
少年犹豫了一下，终于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灵米的甜香似乎安抚了他，眼神里的戒备渐渐褪去，连喝了小半碗，才停下动作，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露出个傻乎乎的笑。
看着他这副模样，沈青芜忽然觉得，就算要消耗 50 点灵力值兑换醒神丹，就算接下来一个月只能修复些简单的农具，留下这个 “活宝”，或许也是值得的。
至少，这个梅雨季的雨夜，她不用让他像那只小猫一样，在冰冷的树洞里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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