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三日，院角的药渣堆渐渐积成了小山。阿药披着沈青芜改的蓑衣，蹲在雨棚下分拣药材，指尖在发霉的草根间翻飞，像在翻找什么稀世珍宝。檐角的水滴落在他脚边的铜盆里，溅起细碎的水花，混着药草的腥气，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
“阿药，歇会儿吧，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沈青芜端着碗姜茶走出来，看见他睫毛上挂着的雨珠，忍不住伸手替他拂去，“你都蹲俩时辰了，膝盖受得住？”
阿药抬头时，鼻尖沾着片褐色的药渣，像只刚从泥里钻出来的小獾。他手里捏着块发黑的木牌，边缘被虫蛀得坑坑洼洼，上面刻着个模糊的 “丹” 字，显然是从药渣堆里翻出来的。“青芜姐，你看这个。” 他的声音带着点抑制不住的颤抖，指尖反复着木牌上的刻痕，“这是…… 丹师堂的身份牌！我记得师父说过，只有核心弟子才能佩戴，牌背面刻着各自的代号。”
沈青芜接过木牌，翻到背面，果然看见一行极细的刻字，被岁月磨得几乎看不清，隐约能辨认出是 “七号” 两个字。“七号？这是你的代号？”
阿药的眼神亮得惊人，又带着点不确定的惶恐，像在抓住救命稻草：“有可能！我总觉得‘七’这个数字很熟悉，夜里做梦总梦见自己站在第七个丹炉前……” 他忽然按住太阳穴，脸色发白，“头好疼，好像有很多画面要涌出来，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沈青芜连忙扶他坐下，把姜茶递到他嘴边：“别急，慢慢想。这木牌既然是你找到的，定是和你有关，跑不了。”
阿药小口喝着姜茶，目光却始终没离开那块木牌，忽然指着牌角的裂纹说：“这里有残留的药粉！是‘锁忆散’！我闻出来了，带着点杏仁的苦香，混在朱砂里，能让人忘记指定的记忆。”
“锁忆散？” 沈青芜的心猛地一沉，“你的记忆…… 是被人用药抹去的？”
“应该是。” 阿药的指尖微微发抖，“师父说过，锁忆散是禁药，用多了会损伤识海，严重的会变成痴傻。我前几日那副模样，定是被人下了过量的药……” 他忽然攥紧木牌，指节泛白，“炸炉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害我，怕我说出什么秘密！”
雨声似乎更急了，敲得雨棚 “噼啪” 作响，像在应和他的话。沈青芜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王摊主说的 “丹师堂炸炉后，最有天赋的小徒弟失踪”，原来所谓的失踪，是被人暗害后丢弃，连记忆都被刻意抹去。
“那你还记得炸炉前发生过什么吗？” 她轻声追问，怕刺激到他。
阿药闭着眼，眉头拧成个疙瘩，像是在强行拼凑破碎的记忆：“我记得那天在炼‘回春丹’，师父站在旁边看着，突然说‘火候不对’，让我停手。我刚要撤火，炉底就冒出黑烟，接着‘轰隆’一声……”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里满是惊恐，“我看见炉底有块黑色的东西，不是燃料，像是…… 像是有人提前放进去的‘爆燃石’！”
“爆燃石？” 沈青芜从没听过这东西。
“是种罕见的矿石，遇高温会爆炸，寻常人不认识，只有常年和矿石打交道的人才知道。” 阿药的声音越来越肯定，“丹师堂里，只有掌管材料库的刘管事懂矿石！我前几日还在他的废料堆里，捡到过类似的碎石！”
线索像散落的珠子，忽然被串了起来：核心弟子、禁药锁忆散、被提前放入的爆燃石、懂矿石的刘管事…… 这背后藏着的，绝不是简单的意外。
雨停时，王摊主扛着半麻袋旧药材走进来，裤脚沾满了泥。“丫头，阿药，你们看我从哪儿弄来的宝贝！” 他把麻袋往地上一倒，里面滚出些干枯的药草，还有个裂了缝的丹炉底座，“这是刘管事让扔的废料，我看着可惜就捡回来了，说不定阿药能用得上。”
阿药的目光瞬间被丹炉底座吸引，像被磁石吸住一般。他冲过去捡起底座，指尖拂过裂缝处残留的黑色粉末，脸色骤变：“是爆燃石！和我记忆里的一样！” 他忽然转向王摊主，眼神急切，“王大叔，你去捡这些的时候，刘管事在做什么？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刘管事？” 王摊主挠了挠头，“他当时正指挥伙计搬东西，好像是些装药材的木箱，上面贴着‘靖王府’的封条。我听见他跟伙计嘀咕，说‘总算处理干净了，那小子就算活着，也记不得啥了’…… 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这话确实古怪。”
靖王府！
沈青芜和阿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原来幕后黑手是靖王！他派人在丹师堂动手脚，炸炉、灭口、抹去记忆，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回春丹……” 阿药忽然喃喃道，眼神恍惚，“我想起来了，那天炼的回春丹，是靖王府定制的！说是要给一位重要的客人续命，要求用百年雪莲当药引……”
沈青芜的心猛地一缩。百年雪莲是极罕见的药材，据说能生死人肉白骨，靖王府要给谁续命？又为何要因为这丹药，对一个十西岁的少年下此毒手？
“刘管事负责药材采购，是他把雪莲交给我的。” 阿药的声音发颤，“当时我就觉得雪莲的年份不对，像是被人动过手脚，比账本上登记的少了三十年……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师父，就出事了……”
真相的轮廓渐渐清晰：刘管事受靖王指使，在药材上做了手脚，被细心的阿药发现，为了掩盖秘密，便用爆燃石制造炸炉意外，事后又用药抹去阿药的记忆，将他丢弃，以为能永绝后患。
“他们怕我说出雪莲的事！” 阿药攥紧拳头，指节发白，“那雪莲定是被刘管事贪墨了，或是另有阴谋，绝不能让靖王府知道！”
沈青芜看着他眼里的恨意，忽然觉得这孩子肩上的担子太重了。他不仅要找回记忆，还要面对靖王这样庞大的势力，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阿药，这事急不得。” 她按住他的肩膀，声音沉稳，“咱们现在只有这块木牌和几句猜测，扳不倒刘管事，更动不了靖王。得从长计议。”
阿药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眼里的冲动渐渐褪去，多了些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你说得对。我得先恢复记忆，找到更多证据。” 他拿起那块丹师堂的木牌，眼神坚定，“这木牌是从刘管事的废料堆里捡的，说不定他那儿还有更多线索。”
接下来的几日，阿药像变了个人。他不再只顾着分拣药渣，而是开始有计划地研究丹师堂的药材名录，凭着模糊的记忆画出各种药材的图谱，标注出容易被动手脚的种类。沈青芜则借着收废品的名义，去丹师堂附近转悠，悄悄打听刘管事的行踪，得知他每月初五会去城西的黑市交易，据说在卖些 “见不得光” 的药材。
“初五就是后天。” 沈青芜把打探来的消息告诉阿药时，他正在用龙须草提炼的黏合剂修补那枚身份牌，“我想去黑市看看，说不定能撞见他交易。”
“我也去！” 阿药立刻抬头，眼神里满是急切，“我认得那些被动手脚的药材，他只要敢拿出来，我一眼就能识破！”
沈青芜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可以，但你得听我的，不能冲动。咱们扮成买药的，只看不说，记下交易的人和物就行。”
阿药用力点头，低头继续修补木牌。夕阳透过雨棚的缝隙照在他脸上，把他专注的侧脸分成明暗两半，像在预示着前路的光明与阴霾。
夜幕降临时，木牌上的裂纹终于被黏合剂补好，“丹” 字和 “七号” 的刻痕在油灯下清晰了许多。阿药把木牌贴身藏好，像是藏起了失而复得的身份。
沈青芜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巷尾见到他时，他攥着发霉麦饼的样子。不过半月功夫，这孩子己经从瑟缩的弃童，长成了能与她并肩面对风雨的少年，像株在石缝里扎根的野草，凭着一股韧劲，硬是抽出了新芽。
窗外的月光透过云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散落的碎银。沈青芜知道，去黑市只是第一步，前路定然布满荆棘，可看着阿药眼里重新燃起的光，她忽然觉得，就算对手是权倾朝野的靖王，这场仗，也未必没有胜算。
至少，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药渣里翻出的线索，是黑暗里的第一缕光，正指引着他们，一步步靠近真相。而那枚不起眼的身份牌，不仅是阿药找回记忆的钥匙，或许，还会成为撬动整个棋局的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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