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的月亮像枚被啃过的银饼,斜斜挂在城西的破庙檐角。沈青芜拽了拽身上的粗布斗篷,把帽檐压得更低,遮住大半张脸。阿药跟在她身后,穿着件不合身的灰布褂子,瘦小的身子裹在里面,活像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兽。两人踩着满地的碎瓦片,往破庙深处走,靴底碾过干枯的艾草,发出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青芜姐,这儿就是黑市?” 阿药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紧张的颤音。破庙里弥漫着股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墙角堆着些看不清的麻袋,影影绰绰的人影在篝火旁晃动,彼此都不说话,只用眼神交流,像群蛰伏的夜行动物。
“嘘。” 沈青芜拉了他一把,往最暗的角落躲了躲。她早上听王摊主说,城西黑市每月初五开张,来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买卖人,有卖赃物的盗匪,有私贩药材的药商,还有些专做 “阴生意” 的江湖客。刘管事要在这儿交易,定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篝火旁忽然起了骚动。一个穿黑袍的汉子掀开麻袋,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药草,叶片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立刻有人围上去,压低声音讨价还价,铜钱碰撞的脆响在夜里格外刺耳。阿药的鼻尖动了动,忽然拽了拽沈青芜的袖子:“是断魂草。刚采的,还带着露水气,这东西有剧毒,黑市上能卖高价,却是丹师堂严令禁止私售的。”
沈青芜心里一动。刘管事掌管丹师堂药材库,若真在卖禁药,倒也说得通。她刚想让阿药再仔细看看,破庙门口忽然传来马蹄声,众人瞬间安静下来,像被冻住的鱼。
三个骑士翻身下马,为首的正是丹师堂的刘管事。他穿着件藏青色锦袍,与这破庙的破败格格不入,手里把玩着颗玉佩,眼神扫过在场的人,带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身后两个随从扛着个沉重的木箱,放在篝火旁,发出 “咚” 的闷响,显然装着不轻的东西。
“刘管事,可把您盼来了。” 一个留着络腮胡的汉子立刻迎上去,脸上堆着谄媚的笑,“那批货准备好了?”
刘管事没理他,只是拍了拍木箱:“验货吧。百年雪莲,少了三十年火候,却也能冒充珍品,糊弄些不懂行的富家翁绰绰有余。”
沈青芜的心跳骤然加速,下意识地看向阿药。少年的脸色在火光下泛着白,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泛青 —— 他果然没记错,刘管事贪墨了给靖王府的药材!
络腮胡打开木箱,里面铺着层红绸,放着株半枯的雪莲,花瓣边缘己经发黑,显然是被人动过手脚。他却像捡了宝似的,用银匕刮下点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不错,是雪莲的味。只是…… 这年份确实差了点,价钱得再降降。”
“一分价钱一分货。” 刘管事冷笑一声,“你拿去给那姓赵的员外,就说是从西域空运来的珍品,保准他当宝贝收着。等他发现药效不对,咱们早把银子换成了现契,难不成他还敢去靖王府告状?”
两人相视一笑,笑声里满是算计。阿药的呼吸越来越粗,忽然往前迈了一步,像是要冲上去揭穿他们,却被沈青芜死死按住。
“别冲动。” 她在他耳边低语,“我们没证据,闹起来只会打草惊蛇。”
阿药咬着牙,眼底几乎要冒出火来,却还是被沈青芜拽回了角落。他看着刘管事和络腮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看着那株被做了手脚的雪莲被小心翼翼地装进锦盒,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像只被激怒却不能扑上去的小狼。
交易完成后,刘管事刚要离开,破庙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皂衣的汉子冲了进来,手里举着个灯笼,火光在他脸上晃出狰狞的影子:“刘管事!不好了!靖王府的人来了,说要查黑市,己经堵了前后门!”
刘管事的脸色瞬间变了,像被泼了盆冰水:“怎么会这么突然?” 他慌忙让随从把钱袋塞进怀里,又踢翻了装雪莲的空木箱,“快!从后门走!那里有密道!”
破庙里顿时乱成一团。买卖人纷纷往各个角落钻,有的翻上墙,有的往供桌下躲,络腮胡抱着装雪莲的锦盒,慌不择路地往东边跑,却被绊倒在门槛上,锦盒 “啪嗒” 掉在地上,雪莲滚了出来,正好落在阿药脚边。
阿药下意识地捡起雪莲,指尖触到花瓣的刹那,脑子里忽然像有惊雷炸开!无数画面碎片涌了出来:他站在丹炉前,手里捧着株的雪莲,师父在旁边说 “这是给靖王贵客的药引,半点不能马虎”;刘管事鬼鬼祟祟地溜进药材库,往雪莲上撒了些白色粉末;炸炉时的火光,师父推开他时的背影,还有耳边回响的 “记住,是刘……”
“阿药!快走!” 沈青芜的声音把他从混乱的记忆里拽了回来。靖王府的士兵己经冲了进来,长矛的寒光在火把下闪得刺眼。她拉起阿药,顺着人群往西边的破墙跑,靴底踩过滚落的铜钱和药草,发出 “哗啦” 的响。
两人刚翻过墙,就听见身后传来刘管事的惨叫:“不是我!是他!是他私卖禁药!” 接着是兵器碰撞的脆响和士兵的呵斥。沈青芜不敢回头,拽着阿药钻进旁边的树林,枝叶刮在斗篷上,发出 “沙沙” 的声响,像在追赶他们的脚步。
跑到安全的地方,两人瘫坐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落在阿药手里的雪莲上,花瓣上的黑色污渍在夜里格外清晰。
“我想起来了……” 阿药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却异常坚定,“我全都想起来了!刘管事不仅贪墨了雪莲,还在里面加了‘蚀灵散’,长期服用会让人灵力衰竭,他是想害死靖王的贵客!”
“害死贵客?” 沈青芜愣住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那贵客…… 是镇国公府的旧部!” 阿药的眼里闪着泪光,又带着种真相大白的激动,“师父说过,靖王和镇国公府是死对头,刘管事早就投靠了靖王,他怕贵客恢复后,说出当年镇国公府被灭门的真相,才故意下毒手!炸炉是为了灭口,锁忆散是为了让我忘记这一切!”
原来如此!沈青芜只觉得后背发凉。这己经不是简单的贪墨药材,而是牵扯到十年前的旧案,牵扯到朝堂上的权力斗争。阿药知道的,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
“青芜姐,我们得把雪莲交给萧公子。” 阿药忽然抬头,眼神亮得惊人,“他是锦衣卫,能对付靖王。这雪莲就是证据,能揭发刘管事,说不定还能查到镇国公府的案子!”
沈青芜看着他手里的雪莲,又想起萧彻那张清俊却藏着锋芒的脸。把证据交给锦衣卫,确实是现在最好的选择,可她总觉得,萧彻接近他们,也并非只为了公义。
“你确定要这么做?” 她轻声问,“一旦交出去,你可能会被靖王的人盯上,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安稳了。”
阿药攥紧雪莲,花瓣的寒气透过指尖传来,却让他异常清醒:“我不怕。” 他想起师父推开他时的眼神,想起那些被抹去的记忆,想起自己像垃圾一样被扔在巷尾的日子,“我要为师父报仇,要让真相大白,就算再危险也值得。”
月光落在他脸上,把那点倔强的表情映得格外清晰。沈青芜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攥着发霉麦饼的样子,那时的他像株被风雨打蔫的草,而现在,却长成了能迎着雷电的树。
“好。” 她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萧彻给的另一块传音玉佩 —— 上次去靖王府前捏碎了一块,这是后来萧彻让人送来的,“我这就联系他。”
玉佩碎裂的瞬间,夜空中似乎划过一道极淡的流光。沈青芜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再也回不到只修修铁器、分分药渣的日子了。这场由黑市雪莲引发的风暴,己经把他们卷进了更深的漩涡。
树林里的风带着凉意,吹起阿药额前的碎发。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雪莲,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释然,有坚定,还有种找回自己的明亮。沈青芜看着他的笑脸,忽然觉得,这趟黑市冒险,值了。
至少,那个在巷尾被遗弃的孩子,终于记起了自己是谁,终于找到了要走的路。而她能做的,就是陪着他,把这条路走下去,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风雨如晦。
远处的破庙方向,火光越来越亮,隐约传来士兵的吆喝。沈青芜拉着阿药,往回收站的方向走去。月光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两个并肩作战的剪影,在寂静的夜里,一步一步,走向未知却充满希望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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