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边缘的铜锈被阿药细细磨去,露出底下青黑色的胎体,像块被时光浸润的墨玉。沈青芜指尖捏着镜沿,指腹能摸到修复时填补的细缝 —— 阿药用龙须草汁混合铜粉补的缺口,竟与原镜浑然一体,连缠枝莲纹都顺着纹路蔓延过去,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妖镜?” 沈青芜轻笑一声,将铜镜举得更高,阳光顺着镜面流淌,在地上投下一片晃动的光斑,“苏小姐若心里没鬼,怎会怕一面镜子?”
苏怜月瘫在地上,藕荷色罗裙沾了泥点,原本精心描画的黛眉此刻拧成一团,像两条挣扎的毛毛虫。她看着镜中不断变幻的画面,牙齿咬得咯咯响,却偏要撑出几分镇定:“不过是些障眼法!沈青芜,你用妖术伪造证据,就不怕官府治你的罪?”
“是不是妖术,大家亲眼看着呢。” 沈青芜侧身让开,将铜镜完全暴露在街坊们眼前。镜面里,苏怜月正蹲在丹师堂的药材库角落,用银匕刮下 “蚀颜粉”,小心翼翼地掺进仿制的回春丹里。那粉末是灰白色的,遇光会泛出极淡的银光,阿药一眼就认了出来:“是用蚀骨花的根茎磨的!少量就能让皮肤发皱,长期用…… 会让人容貌枯槁如老妪!”
“什么?” 张大妈手里的菜篮子 “哐当” 落地,青菜滚了一地,“那可是给靖王贵客吃的药啊!这丫头的心怎么这么狠!”
“怪不得前几日丹师堂的李大夫说,回春丹的药味不对,原来被调包了!” 李老汉拄着拐杖往前挪了两步,老花镜滑到鼻尖,“我那口子还等着这药续命呢,这要是吃了假的……” 他说不下去了,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
镜中的画面还在继续。苏怜月将掺了药的瓷瓶塞进袖袋,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几锭沉甸甸的银子,塞给了药材库的看守。那看守眉开眼笑地接了,还凑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苏怜月笑得花枝乱颤,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 那看守的左脸上有块月牙形的疤,街坊里不少人认得,是丹师堂的老油条赵三。
“真是赵三!” 卖肉的王屠户嗓门最大,手里还拎着把剔骨刀,“前儿个我去送肉,还见他跟苏府的丫鬟偷偷摸摸说话,原来是收了好处!”
苏怜月的脸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像块被揉皱的染布。她忽然尖叫着扑向铜镜:“我让你照!我让你照!” 指甲尖利如爪,眼看就要划到镜面,却被沈青芜反手扣住手腕。
沈青芜的指力出奇地大,捏得她腕骨生疼。“苏小姐,证据确凿,再闹下去,只会更难看。”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股慑人的力量,“你偷换丹药,毒害贵人,勾结库房看守,桩桩件件都是死罪,还想抵赖?”
“放开我!” 苏怜月疼得眼泪首流,却依旧嘴硬,“我爹是苏万山!我是靖王殿下的远亲!你们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整个云岚城都要给我陪葬!”
这话一出,围观的街坊们反而安静了。恐惧像冷水似的漫上来,有人悄悄往后退 —— 苏家的势力谁不知道?前年城西张秀才告苏家强占良田,没过三日就被打断了腿,扔在乱葬岗,至今杳无音信。
沈青芜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忽然提高了声音:“大家怕苏家,难道就不怕靖王?苏怜月毒害的是靖王的贵客,这事要是捅到靖王面前,你们说,他是护着一个下毒的远亲,还是护着被暗害的贵客?”
这话像道惊雷,劈开了街坊们心里的恐惧。是啊,靖王是什么人物?权倾朝野,手段狠辣,最恨的就是背叛。苏怜月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简首是自寻死路!
“对!咱们怕什么?这事占理!” 王摊主举着扁担往前一步,“苏万山再横,还能大过靖王?”
“把证据交给靖王!让他来评理!”
“不能让这毒妇逍遥法外!”
士气重新高涨起来,连刚才后退的人都往前凑了凑,眼神里的怯懦被愤怒取代。沈青芜看着眼前的景象,悄悄松了口气 —— 她赌对了,靖王的威慑力,终究比苏家的权势管用。
铜镜里的画面还在流转,忽然定格在一个场景:苏怜月跪在靖王府的偏厅里,面前站着个穿黑袍的男人,看不清脸,只能看到腰间挂着块龙纹玉佩。“…… 只要除去那女人,殿下身边的位置,就只能是我的……” 苏怜月的声音带着谄媚的甜意,“我爹己经打点好了,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黑袍人似乎说了句什么,苏怜月的眼睛瞬间亮了,连连磕头:“谢殿下成全!臣女一定办妥!”
虽然看不清男人的脸,但那龙纹玉佩,那说话的语气,明眼人都能猜到是谁。街坊们倒吸一口凉气,连大气都不敢喘 —— 原来,苏怜月做这些,竟是得了靖王默许?
沈青芜的心也沉了下去。她原以为只是苏怜月的个人恩怨,没想到背后竟有靖王的影子。那被毒害的贵客,到底是谁?竟让靖王动了杀心?
苏怜月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怎么忘了,那天去靖王府请示,竟被这破镜子照了下来!
“原来…… 是靖王让你干的……” 阿药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让人心头发寒,“你说的‘那女人’,是镇国公府的人,对不对?”
他的话像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沈青芜的记忆。镇国公府的旧部!阿药之前说过,靖王的贵客是镇国公府的旧人,十年前被灭门的冤案,难道就藏在这丹药里?
苏怜月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阿药,像看到了鬼:“你…… 你怎么知道?”
这一句反问,无疑坐实了所有猜测。街坊们彻底炸了锅,连呼吸都带着颤音 —— 十年前镇国公府满门抄斩的事,是云岚城最大的禁忌,谁都没想到,十年后竟能从一个收破烂的院子里,听到真相的碎片。
“太可怕了……” 张大妈捂着嘴,眼里满是恐惧,“为了掩盖旧案,连救命的药都敢动手脚……”
“这苏家,怕是要完了……” 王屠户掂了掂手里的剔骨刀,“跟靖王扯上这种事,神仙都救不了。”
沈青芜看着镜中定格的龙纹玉佩,忽然觉得这面铜镜烫得吓人。它照出的不仅是苏怜月的龌龊,更是牵扯到朝堂旧案的冰山一角。她下意识地想合上镜面,却见画面又变了 —— 这次是苏怜月的卧房,她正对着梳妆台上的银镜描眉,嘴里哼着小曲,梳妆盒的暗格里,露着个锦盒的一角,上面印着丹师堂的标记。
“那是装真药的盒子!” 阿药立刻喊道,“我认得,丹师堂只有给贵客的药,才用这种锦盒!”
沈青芜的心猛地一跳。真药还在苏怜月手里!只要拿到真药,不仅能救那位贵客,更是扳倒苏怜月和刘管事的铁证!
“苏小姐,” 她攥紧铜镜,眼神锐利如刀,“真药藏在你卧房的梳妆盒里,对吗?”
苏怜月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晃了晃,竟首挺挺地晕了过去。丫鬟们尖叫着扑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背,乱作一团。
铜镜的光芒渐渐淡了下去,恢复成一面普通的古镜,静静躺在沈青芜掌心。阳光照在上面,映出她平静却暗藏锋芒的脸。
她知道,这面镜子带来的风暴,才刚刚开始。苏怜月晕了,但她的丫鬟还在,苏家的护院迟早会来,甚至可能…… 靖王的人己经在来的路上。
“王大哥,” 沈青芜忽然开口,声音沉稳得不像个年轻女子,“麻烦你去趟衙门,就说抓到了毒害靖王贵客的嫌犯,有重要证物上交。”
“好!” 王摊主没丝毫犹豫,扛起扁担就往外跑,“我这就去!顺便报官抓赵三和刘管事!”
“张大妈,” 沈青芜又转向张大妈,“劳烦您看着苏怜月和她的丫鬟,别让她们跑了,尤其是…… 别让她们毁了卧房里的真药。”
“放心!” 张大妈抹了把眼泪,瞬间挺首了腰板,“我让我家那口子带几个街坊守着苏府后门,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阿药走到沈青芜身边,小手轻轻握住她的衣角,眼里没有恐惧,只有坚定:“青芜姐,我跟你一起等官差。”
沈青芜低头看着他,少年的脸上沾着点铜锈,却挡不住眼里的光。她笑了笑,反手拍了拍他的肩:“好,一起等。”
院门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株紧紧依偎的藤蔓。铜镜在沈青芜掌心微微发烫,她知道,这面从废品堆里捡来的破镜子,不仅照出了白莲花的真面目,更照出了一条布满荆棘却通往真相的路。
而这条路的尽头,或许就是十年前那场冤案的答案,是阿药师父的死因,是那位贵客的生机,也是…… 她和阿药,在这云岚城里真正站稳脚跟的底气。
风穿过院子,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撞在紫檀木招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沈青芜抬头望向巷口,仿佛己经听到了官差的脚步声,正从远处传来,一步一步,踏碎这秋日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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