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黑时，殷家的土坯房里又热闹起来。除了在外地打工的三儿子殷家贵，一家人都围坐在八仙桌旁，昏黄的灯光下飘着玉米粥的热气。
殷家富掰着指头，把白天在县城看房子、找工作的事细细说了一遍，末了把那张租房启事往桌上一摊：“房子是真不错，就是月租五十块，不算便宜。”
黄振涛刚从砖厂下班，满手的茧子还没洗干净，他拿起启事凑近灯影看了看，抬头对殷秀梅说：“先租着吧，好地段的房子不好碰。你工作的事不急，慢慢找总能遇上合适的。”
黄佳茹扒着碗沿偷偷笑 —— 她就知道爸爸会同意。这个男人一辈子没跟娘俩红过脸，只要是为了她和妈妈好，再难的事也愿意扛。
“我看不妥。” 王桂琴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星子 “噼啪” 跳起来，“县城啥都贵，振涛一个人挣钱，又要还账又要顾着吃穿，再添五十块房租，日子能压垮人。”
殷国盛也跟着点头，烟袋锅子在桌腿上磕了磕：“秀梅要是一时找不到活，这五十块就是纯往外撒。”
争执间，黄佳茹突然仰起小脸，声音软软的却带着不容忽视的认真：“姥爷姥姥，我还有半个月就开学了呀。”
她捏着筷子头轻轻点了点碗沿，“要是现在不定下房子，到时候没地方住，就得办住校。学校住宿费是整年交的，听说交了就不退。家里的房子肯定要卖，爸妈早晚要去县城，何必白交了住宿费？”
最终殷国盛夫妻也松了口：“这样，振涛明天去跟房东商量，租房日子定在十天后，当天再交钱。她老人家也得收拾东西搬家，这点时间该是够的。”
殷国盛看向殷秀梅，“这十天你在家拾掇行李，顺带再打听打听县里的活计。要是村里有人来看房，你也帮着招呼招呼。”
事就这么定了。众人散场时，殷家富一家三口住得近，顺着村路溜达着往回走，孩子的笑声在夜风中飘出老远。
黄振涛推着二八大杠自行车，殷秀梅抱着黄佳茹坐在后座，车铃 “叮铃” 一声划破夜色。
夏夜的月亮挂在树梢，清辉洒满田埂。黄振涛蹬着车，晚风掀起他的衣角，混着麦秸秆的香气扑在脸上。
“等搬去县城，我下工早，还能多帮衬帮衬家里。” 他回头对后座说，声音里带着劲。殷秀梅应着，伸手把女儿搂得更紧些。
黄佳茹靠在母亲怀里，听着父母轻声规划着往后的日子，车轮碾过土路的 “轧轧” 声像支温柔的曲子。
她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觉得这大概就是安稳的滋味 —— 有风吹，有月照，有家人在身边，日子再难，也能慢慢往前挪。
这天晌午，日头正烈，院子里的老槐树影缩成一团。殷秀梅正陪着村长和看房的村民在屋里转，忽听院门口传来鞋底蹭地的声响 —— 黄奶奶和常桂英，一前一后堵在了门口。
“哟，这是忙着给房子找新主呢？” 常桂英把手里的篮子往墙根一墩，嗓门亮得能传到村头，“爸手术完都一周了，你们人影都没露过，现在倒急着卖他老人家一砖一瓦盖起来的房子，良心都让狗吃了？”
黄奶奶立刻跟着敲边鼓：“二媳妇，这房子虽说分家时分给你们了，可也是我跟你爸当年起早贪黑盖的！卖房子的钱，怎么也得有我们老两口一份！”
殷秀梅正给看房人指着房梁上的木纹，闻言缓缓转过身。阳光透过窗棂斜斜落在她脸上，鬓角的碎发被照得透亮，眼神却比往日亮了几分，带着股不软不硬的劲儿：“大嫂这话我就不爱听了。爸的手术费是我们全掏的，一分没让家里添；
振涛这阵子在砖厂累得首不起腰，白天上班晚上还去火车站给人卸水泥，整宿整宿不合眼，就为了赶紧把借的钱还上，实在抽不开身去医院。”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着衣襟上的补丁：“大哥是爸的亲儿子，守在医院照拂着，难道还能亏待他？再说了，我们嘴笨，万一哪句话没说好惹爸心烦，影响了恢复，那才是罪过。”
看房人在一旁听着，识趣地往门口挪了挪。常桂英被噎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刚要张嘴反驳，殷秀梅己经垂下眼帘，声音放轻了些：“爸病房里有大哥照看着，我们放心。真有啥要紧事，大哥让人捎个话，我们砸锅卖铁也会去的。”
其实她没说，黄振涛这一周己经偷偷往医院跑了两趟。都是从砖厂卸完车，一身灰土地揣着两个热馒头往医院赶。
两次都没撞见黄振海 —— 他算准了大哥白天守着，后半夜多半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打盹。问清情况，确认黄仁胜一切正常、能吃下小半碗粥，他再转身往回赶。
她目光转向黄奶奶，语气不软不硬：“妈，房子是你们盖的不假，可当年分家时，振涛是掏了钱的，房产证上写的也是他的名字。
上次在医院振涛就说清了，以后该给的养老钱一分不少，其他的就别再提了。我们家小门小户，实在招待不起您这样的‘养母’。”
“养母” 两个字说得清亮，院子里顿时静了。几个看热闹的村民互相使眼色，有人忍不住问：“秀梅，这话咋说？振涛不是黄老婶亲生的？”
黄奶奶脸 “唰” 地白了，指着殷秀梅的手都在抖：“你…… 你胡咧什么！”
殷秀梅没理她，只对村长和众人说：“我们也是前阵子我公公生病的时候才知道振涛是抱来的。这些年我们掏心掏肺待着，可换来的是什么？我公公手术时她们一分钱不出，现在倒惦记起房子了。”
村长手里的旱烟杆 “啪嗒” 掉在地上。他早知道黄奶奶偏心老大，可没想到还有这层隐情。
他捡起烟杆在鞋底磕了磕，沉下脸对黄奶奶说：“黄老婶，这房子当年是老黄头找我作证，过户给振涛的，人家掏了钱，手续齐全。振涛念着养育之恩，愿意给你们养老钱，己经仁至义尽了。你要是再在这儿闹，我可就按村规办了！”
常桂英还想嘴硬：“可他……”
“你闭嘴！” 村长瞪向她，“你男人是老黄头亲儿子，住院时不见你多尽心，现在倒来挑事？赶紧带着你婆婆走！”
婆媳俩被怼得哑口无言，黄奶奶狠狠剜了殷秀梅一眼，拽着常桂英灰溜溜地走了，临出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惹得围观的人一阵低笑。
看房的村民见状，反倒对殷秀梅多了几分同情，笑着打圆场：“秀梅你别往心里去，这样的亲戚不认也罢。这房子我们挺满意，就按之前说的价，六千，行不？”
殷秀梅松了口气，抹了把额角的汗，脸上露出个踏实的笑：“行，就依您说的。”
双方当场敲定了过户的日子，在黄佳茹的引导下，正赶在先前约好的租房入住那天。这样一来，黄振涛只需请上一天假，就能把卖房过户、搬去县城租房这两件大事一并办妥，省得来回跑两趟。
殷秀梅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笑着对看房人说：“这日子选得巧，倒省了不少事。” 村长在一旁帮腔：“可不是嘛，一顺百顺，往后你们的日子准能越来越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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