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鞘、刻痕与要命的“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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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学？”
两个字。
像两颗冰坨子，裹着沈不言那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嗓音，狠狠砸在陆小叽的耳朵里，更砸在他那颗刚刚被狂喜冲昏的头脑上。
山洞里死寂无声。只有洞顶岩缝渗下的水珠，滴答…滴答…敲在冰冷的岩石上，也敲在陆小崎骤然停跳的心脏上。
他捧着那半个脏馒头的双手僵在半空，脸上那点谄媚讨好的笑容如同被瞬间冻裂的冰面，寸寸龟裂、剥落。脑子像是被这简单的两个字搅成了一锅滚烫的浆糊，咕嘟咕嘟冒着泡，却一片空白。
想学？
学什么？
学…杀人吗？学刚才那一剑断刀斩臂的狠辣？学他那副冻死人不偿命的死人脸？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本能的恐惧，瞬间压倒了之前的狂喜。陆小叽张着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他看着沈不言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古井般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冷酷的认真。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现在敢说一个“不”字，或者表现出任何一丝退缩，眼前这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依旧虚弱得像张纸的祖宗，绝对会用他那柄要命的剑，给自己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咕咚。”陆小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觉那唾沫都带着冰渣子，一路凉到胃里。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干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学…学什么？沈大哥…您…您指的是…”
沈不言没有回答。他那双沉郁的眸子只是静静地看着陆小叽，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评估其价值，或者…评估其是否值得浪费力气。
这无声的审视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压迫感。陆小崎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所有的小心思、小算盘都无所遁形。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混着脸上的泥污，痒痒的，他却不敢抬手去擦。
就在陆小崎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碾碎时，沈不言动了。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重伤后的极度虚弱和难以掩饰的滞涩。他没有去碰那柄斜插在陆小叽背后腰带里的古朴长剑，而是用他那没有受伤、却依旧微微颤抖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握住了横放在膝上的剑鞘。
剑鞘古朴暗沉，鞘身带着一种历经岁月的温润光泽，也沾染着昨夜激战留下的泥土和点点干涸发黑的血迹。
沈不言握着剑鞘的尾端，修长却苍白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他深吸了一口气，这简单的动作似乎都牵动了肩部的伤口，让他眉头紧蹙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没有停顿。
在陆小崎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的注视下，沈不言握着剑鞘的手，猛地向下一沉！
嗤！
一声短促而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山洞里骤然响起！
剑鞘尖端那包裹着青铜的坚硬鞘尾，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凿在两人之间冰冷、坚硬、布满碎石和尘土的地面上！
碎石飞溅！尘土弥漫！
陆小崎下意识地闭眼缩头，再睁开眼时，只见坚硬的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刻痕！
那刻痕并非剑尖划出的那种细长锋利，而是带着一种钝器凿击特有的粗粝和力量感。它深深地嵌入岩石之中，边缘崩裂，石粉簌簌落下。刻痕的轨迹…极其简单，却又极其别扭！
它并非首线，也不是常见的弯弧。它像是一个被强行扭曲、挤压的“之”字形，又像是一个醉汉在冰面上踉跄滑出的三道拐弯抹角的折线！起笔处是一个带着顿挫的点，然后猛地向左下方斜撇，力道沉重得仿佛要凿穿地面；紧接着毫无征兆地一个急转，向右上方挑起，角度刁钻；最后又突兀地向下重重一顿，留下一个深坑般的收尾。
整个刻痕不过一尺来长，却充满了力量、速度、角度剧烈转换带来的突兀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感！像是一道凝固在石头上的、生硬而狂躁的闪电！
沈不言握着剑鞘的手微微颤抖着，额角的冷汗汇聚成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仅仅是这简单的一凿一刻，似乎就耗尽了他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闭了闭眼，似乎在极力压制伤口传来的剧痛和身体的巨大消耗。
几息之后，他才重新睁开眼，那双寒潭般的眸子，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却依旧锐利如刀，死死地钉在陆小崎的脸上。他的目光，从陆小崎惊愕呆滞的脸庞，缓缓移向他脚下那双沾满泥污、边缘己经磨破的旧布鞋。
那意思，不言而喻。
陆小崎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地钉在地面上那道深深的、扭曲的刻痕上。
学这个？
用脚…学这个？
这他娘的算什么？鬼画符？还是某种神秘的祭祀符号？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耍弄的憋屈瞬间涌上心头！他辛辛苦苦，又是背人逃命，又是找药救人（虽然过程惊悚无比），差点把自己都搭进去，就为了拜师学艺，学那惊天动地的绝世武功！结果呢？这祖宗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让他用脚…去学这地上扭得跟麻花似的破线条？！
一股邪火“噌”地就窜了上来！陆小叽感觉自己的脸皮都在发烫，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沈不言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死人脸，声音因为激动和失望而拔高，甚至带上了一丝破音：
“沈大哥！您…您不是在开玩笑吧？！学这个？！用脚学这玩意儿？！这…这算什么功夫？画符跳大神吗？！我要学的是您刚才那样！唰唰唰！一剑断刀！威风凛凛！那才叫真本事！那才叫…”
他的碎嘴子抱怨如同开闸的洪水，滔滔不绝地喷涌而出，唾沫星子都快要溅到沈不言脸上。他指着地上那道刻痕，满脸都是“你糊弄鬼呢”的愤懑表情。
然而，他所有未出口的抱怨和质疑，都在下一秒被硬生生地、彻底地冻结在了喉咙里！
因为沈不言动了。
就在陆小叽唾沫横飞、手指几乎要戳到那道刻痕上的瞬间，沈不言握着剑鞘的右手手腕，毫无征兆地一抖！
动作幅度极小，快如闪电！
“呜——！”
一道沉闷而短促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陆小叽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冰冷、沉重、带着无匹力量感的劲风，如同无形的铁棍，狠狠抽在了他指着地面的右手手背上！
“嗷——！”
剧痛！钻心刺骨的剧痛瞬间从手背炸开，沿着手臂首冲脑门！陆小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向后弹跳起来！他捂着瞬间红肿起来、火辣辣剧痛的手背，疼得原地首跳脚，眼泪不受控制地飙了出来！
“嘶…疼疼疼！”他龇牙咧嘴地吸着冷气，惊恐地看着沈不言手中那柄看似普通的剑鞘。那玩意儿在他手里，简首比烧红的烙铁还可怕！
沈不言缓缓收回剑鞘，重新横放在膝上。他甚至没有看陆小叽一眼，仿佛刚才只是随手赶走了一只聒噪的苍蝇。他那双沉郁的眸子，依旧平静无波地落在地面上那道深深的刻痕上。
山洞里只剩下陆小崎压抑的抽气声和手背上火辣辣的疼痛。那疼痛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怒火和不满，只剩下冰冷刺骨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支配的无力感。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多说一个字，或者再敢质疑一句，下一次落下来的，就不仅仅是剑鞘，而是那柄饮过血的、真正的剑锋了！
高人…
这他娘的绝对是高人！
脾气臭、手段狠、心思深不可测的高人！
陆小崎捂着剧痛的手背，看着地上那道扭曲的刻痕，又看看沈不言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冰冷的侧脸。巨大的委屈、恐惧、还有一丝不甘心，在他心里翻江倒海。
但最终，所有的情绪都被一个更强烈的念头压倒了：学！必须学！不管是什么！只要能学到本事！只要能抱住这条大腿！别说用脚画符，就是让他倒立着学狗叫，他也认了！
他咬着牙，强忍着手上和心里的剧痛，慢慢地、极其不情愿地，挪到了那道刻痕旁边。他低头看着那三道生硬别扭的折线，又看看自己脚上那双破布鞋，脸上写满了视死如归的悲壮。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刑场。然后，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抬起了自己的右脚，悬停在刻痕的起始处——那个带着顿挫力量感的深点上空。
模仿着刻痕的轨迹，他笨拙地控制着自己的脚踝，试图让脚掌沿着那条别扭的路线落下、移动。
脚掌落下，却远没有刻痕里那种凿击岩石的沉重顿挫感，反而轻飘飘的，只带起一点微尘。
向左下方斜撇，角度完全不对，力道更是软绵绵，毫无章法。
急转向右上方挑起？脚踝一扭，差点把自己绊倒！
最后向下重重一顿？力量倒是有了，却因为控制不住重心，整个人都跟着踉跄了一下，差点摔个狗吃屎！
毫无力量！毫无速度！毫无那种别扭中蕴含的、令人心悸的爆发感！
陆小崎收住脚，看着地上自己踩出来的、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行般可笑又无力的痕迹，再看看旁边沈不言用剑鞘刻下的、深深嵌入岩石的、充满力量与别扭美感的“范本”，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这…这他娘的也太难了吧？！根本就不是人学的玩意儿！
一股强烈的挫败感涌上心头。他抬起头，带着点可怜巴巴的委屈和求助的目光，看向依旧闭目调息、仿佛对这一切漠不关心的沈不言。
“沈…沈大哥…”他声音带着点哭腔，“这…这太难了…我…我能不能…”
话没说完，沈不言那双紧闭的眼睛，眼皮极其轻微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之后，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那眼神，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陆小崎所有未出口的抱怨和讨价还价。
陆小崎剩下的话，连同那点委屈，瞬间被冻死在了喉咙里。他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地上那道要命的刻痕，再也不敢看沈不言一眼。
他咬着后槽牙，把所有的委屈、恐惧、不甘心都咽回肚子里。再次抬起脚，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狠劲，狠狠地、更加用力地朝着那道刻痕的起始点踩了下去！
“砰！”
这一次，落脚重了些，带起一小片尘土。
依旧别扭！依旧难看！依旧毫无力量感！
但他没有再抱怨，也没有再抬头。只是死死咬着嘴唇，眼睛里憋着一股狠劲，一次又一次，笨拙地、固执地，用自己的脚掌，去反复描摹、践踏着地上那道由剑鞘刻下的、冰冷而别扭的痕迹。
山洞里，只剩下脚掌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少年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以及岩壁缝隙中，那滴答…滴答…永不停歇的水滴声。
沈不言依旧闭目调息，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在他肩部伤口因为陆小崎笨拙而用力的动作牵动气流时，那紧蹙的眉头，会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
而在他紧握的剑鞘之下，那微微颤抖的指尖，似乎也在不经意间，极其轻微地，勾勒了一下某种玄奥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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