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气似乎还凝结在骨髓深处，癸七那句“ECMO”如同毒蛇，盘踞在施望龙混乱的脑海。
右臂幻肢处，那叠加的电击撕裂感与原始的神经剧痛，并未因癸七的消失而停歇，反而在无人注视的暗巷里更加疯狂地啃噬着他。
每一次抽痛，都像是对那句冰冷询问的回响——这里的一切，与那插满管子的现实深渊，究竟隔着多远的距离？
他靠着湿滑冰冷的砖墙，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割着喉咙，却无法驱散心头那沉甸甸的、近乎窒息的寒意。
癸七手腕渗血的画面和那句“ECMO”交替闪现，构成一种荒谬绝伦的恐怖。
右臂的剧痛是真实的，提醒他残躯的存在；而癸七的话，却像一把冰锥，凿向他赖以藏身的、名为“穿越”的脆弱冰面。
“不能停…不能停…”
他咬着牙，用仅存的左手狠狠掐了一把幻肢剧痛的源头——那空荡的肩窝下方。
尖锐的痛楚瞬间盖过了电流般的麻痹，带来一丝扭曲的清醒。
任务，只有任务，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范闲…牛栏街…那场该死的刺杀！
他强迫自己动起来，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沉重躯体，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提线木偶，融入京都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
右臂的幻痛随着每一次脚步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而加剧，如同有无数根无形的钢针在同步穿刺，提醒他癸七所受的伤，正以某种诡异的方式与他这具残破的躯壳共鸣。
天空泛着死鱼肚般的灰白时，他抵达了牛栏街。
一夜豪雨洗刷过的街道，弥漫着泥土、青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霉味。
空气不再是单纯的冰冷，而是带上了一种令人呼吸不畅的闷湿。
狭窄的街道两侧，高高低低的木质房屋挤在一起，屋檐还在滴着浑浊的水珠，落在积水中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几个早起的摊贩正无精打采地支着摊子，蒸腾的雾气带着面食的微酸气息，在湿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稀薄。
施望龙将自己隐藏在一条狭窄岔巷的阴影里，背靠着一堵长满滑腻青苔的矮墙。
这个位置，能清晰地看到牛栏街主街东头入口附近的情形。
他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呼吸压得极低，竭力对抗着右臂幻肢处永无休止的折磨。
每一次剧痛的潮涌，都让他的视线微微模糊，冷汗无声地浸透了他内里那件原本就带着雨夜寒气的薄衫。
他需要集中，需要把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即将到来的目标上，但那来自虚无手臂的酷刑，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神经。
时间在湿闷的空气中缓慢爬行。
就在施望龙感觉自己的意志力快要被那叠加的痛苦彻底压垮时，目标出现了。
范闲的身影出现在牛栏街东头。
他并非独行，身边跟着那个沉默寡言却气势迫人的黑铁塔——王启年。
两人似乎刚从某个地方出来，步履从容，范闲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惯常的、略带惫懒的轻松笑意，正与王启年低声交谈着什么。
毫无防备地踏入了牛栏街略显逼仄的空间。
施望龙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来了！
就在范闲和王启年踏入牛栏街中段，经过一家紧闭的染坊门面时，异变陡生！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锐利得足以刺破湿闷空气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斜对面的屋顶响起！
那声音快到了极致，几乎与它所代表的致命威胁同步抵达！
一道乌光，撕裂了清晨灰暗的光线，如同死神投下的标枪，带着绝对的精准与狠辣，首射范闲的咽喉！
太快了！
快到连王启年都只来得及瞳孔骤缩，身体本能地前倾，却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拦截动作！
施望龙的视野里，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扭曲。
他看到那支箭。
通体乌黑，非金非木，箭杆上似乎布满了细密的纹路。
令人心悸的是箭镞，三棱透甲锥的形状，在灰白的天光下，闪烁着一种非自然的、幽冷的蓝芒，显然淬有剧毒！
那点蓝芒在施望龙的视网膜上急剧放大，死亡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然而，就在那致命的蓝芒占据全部视野的刹那，一种奇异的现象发生了！
那光滑如镜、淬着幽蓝毒芒的三棱箭镞表面，在施望龙凝缩到极致的瞳孔中，竟然猛地反射出一片模糊的轮廓！
那不是牛栏街湿漉漉的屋顶，也不是范闲惊愕的脸庞，而是一个无比熟悉、却又遥远得如同隔世的冰冷景象
——一个透明塑料罩子的弧形轮廓，边缘连接着粗大的、扭曲盘绕的软管，罩子下方，隐约是一张苍白浮肿、插着更多管子的脸的局部！
呼吸机面罩！
属于他现实躯体的、ICU里那台维持他最后一口浊气的ECMO面罩轮廓，竟在这异世界的夺命毒箭之上，诡异地一闪而过！
这超现实的、首接源自他濒死记忆的倒影，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施望龙混乱的意识深处！
现实与虚幻的界限在这一刻彻底崩碎！
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冲动，混合着对那倒映景象的极端恐惧和对眼前“主角”存在的盲目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
包括那折磨了他整夜的幻肢剧痛，包括对癸七的疑虑，甚至包括对自身存亡的考量！
“嗬！”
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的低吼从施望龙喉咙里迸出！
他的身体，比他的思维更快！那具饱受幻痛摧残、疲惫不堪的躯体，在这一刻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
他像一颗从阴影中射出的炮弹，整个人从藏身的矮墙后猛地扑出，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狠狠撞向范闲的身侧！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剧痛！一种前所未有的、实打实的、贯穿血肉的剧痛，在施望龙的左胸上方、锁骨下方猛地炸开！
取代了那折磨他许久的虚无幻痛！冰冷、坚硬、带着巨大动能的异物感，
蛮横地撕裂了他的肌肉，捣碎了他的组织，狠狠楔入他的身体！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三棱箭镞旋转着破开他皮肉、撕裂他纤维的每一丝细节！
鲜血瞬间涌出，浸透了他胸前的衣料，温热粘稠的液体迅速蔓延开来。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向前踉跄扑倒。
视野天旋地转，耳畔嗡嗡作响，范闲惊怒交加的脸和王启年骤然爆发的厉喝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
“有刺客！”
王启年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魁梧的身形己如旋风般扑向箭矢射来的屋顶方向。
施望龙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满是泥水的地面上。
左胸的剧痛如同烈火燎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温热的鲜血汩汩涌出，迅速在身下的积水中晕开刺目的猩红。
右臂的幻肢剧痛在真正的物理创伤面前，竟诡异地被压制了下去，只剩下一种麻木的、遥远的背景噪音。
范闲蹲下身，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惫懒和算计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
他迅速查看施望龙的伤口，目光锐利如刀。
“箭上有毒！”
范闲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他修长的手指极其小心地避开那支深深没入施望龙血肉的乌黑箭杆，指尖在伤口边缘沾染的、颜色迅速变得暗沉发黑的血液上轻轻一抹，凑到鼻端嗅了嗅。
他的眉头瞬间锁紧，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锐芒。
施望龙意识模糊，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
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肺部的灼痛。
就在这濒临昏厥的混沌边缘，他涣散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了自己胸前那兀自颤动着的箭杆末端。
靠近箭羽的地方，在乌黑的底色上，似乎刻着一行极其细小的、与这个古意盎然的武器格格不入的符号。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涣散的目光瞬间凝聚起最后一丝清明！
那不是装饰纹路，也不是符文咒语！
那分明是一串清晰无比的、冰冷的阿拉伯数字与英文字母组合！
“ICU-B-007”！
那是他在现实世界中，医院重症监护室病床的编号！
是他濒死躯壳的“牢房”门牌！
此刻，它竟如同耻辱的烙印，刻在了这贯穿他胸膛的异世界毒箭之上！
荒谬！
绝顶的荒谬！
一股混杂着剧痛、恐惧和滔天愤怒的冰流瞬间冲垮了他的意识堤坝！
现实像一头狰狞的怪兽，用它最恶毒的方式，宣告着它无孔不入的侵蚀！
它不仅在癸七的口中，不仅在他幻肢的剧痛里，现在，它更首接地刻在了刺穿他身体的凶器上！
“呃…嗬…”
施望龙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和生理痛苦而剧烈颤抖起来，更多的鲜血从伤口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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