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的注意力全在伤口和剧毒上，并未注意到施望龙这濒死时刻的发现和内心滔天巨浪。
他俯下身，嘴唇几乎贴在施望龙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极低的声音快速说道，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奇异的洞悉：
“撑住！这毒…霸道无比，侵蚀心脉，麻痹神经…发作极快！”
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但它的药性机理…古怪！
像是一种强行激发所有潜能的猛药…
像极了…
像极了ICU里强行吊命用的超高剂量多巴胺！
榨干最后一丝生机换片刻回光返照·
最终，心衰而亡！”
多巴胺！
又一个只属于现实医疗世界的冰冷名词！
从范闲的口中，在这个弥漫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异世界清晨，如此精准、如此专业地说了出来！
如同第二支毒箭，狠狠射穿了施望龙摇摇欲坠的认知！
ICU…多巴胺…ECMO…病历编号…幻肢痛…毒箭…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疯狂地旋转、碰撞、试图拼凑成一个令人绝望的图景！
他所谓的穿越，他拼尽全力抓住的虚幻希望，他忍着非人剧痛执行的每一个任务，甚至此刻为范闲挡下的这致命一箭……
难道都是那现实病床上，被各种仪器和药物强行维持的濒死大脑，在ECMO的嗡鸣和超高剂量多巴胺的刺激下，编织出的一个漫长而痛苦的幻觉？
一个社畜在生命终点，投射出的不甘与荒诞的走马灯？
“嗬…呃…”
施望龙猛地抽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血腥味冲入肺腑，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左胸的贯穿伤随着咳嗽剧烈抽痛，眼前阵阵发黑。范闲关于“多巴胺”的低语，如同魔咒，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里反复回响，与箭杆上那冰冷的“ICU-B-007”编号交织成一张绝望的网。
周围的喧嚣似乎被隔绝了。
王启年追击刺客的怒吼，远处被惊动人群的骚动，都变得模糊不清。
只有身体内部传来的、生命随着温热血浆一起快速流逝的冰冷感，无比清晰。
不行…
不能就这么…结束！
无论是真实的穿越，还是濒死的幻梦，这切肤的剧痛，这流逝的生命力，都真实得让他灵魂战栗！
强烈的求生欲，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最后也是最凶悍的嘶吼，瞬间压倒了那席卷而来的认知混乱和绝望！
“药…我的…”
施望龙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被剧痛和窒息感切割得不成调。
他的左手，沾满了自己温热的鲜血，艰难地、颤抖着探向自己腰间一个极其隐蔽的内袋——
藏着他最后的底牌，从鉴查院秘库里冒险“顺”出来的、几支用特殊蜡封保存的药剂。
其中一支，是号称能解百毒的“万灵散”稀释液，另一支，则是标注着“强心续命”的、成分不明但效果猛烈的针剂。
鉴查院那阴森的档案室里，他看到过关于后者寥寥数语的描述：“效仿域外奇术，于濒死之际激发生机，霸道非常，慎用。”
此刻，哪还管得了“慎用”！
范闲正全神贯注地试图用随身携带的金针封住施望龙伤口周围的几处大穴，延缓毒素随血液蔓延的速度。
他听到了施望龙破碎的低语，但只当是伤者弥留之际的呓语，并未太过在意，眉头紧锁，指尖金针快如闪电。
施望龙的手指终于触到了内袋里那冰冷坚硬的金属针管外壳！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他猛地蜷缩起身体，借着这个动作的掩护，沾满鲜血的左手极其隐蔽而迅捷地从腰间抽出那支标注着“强心续命”的针剂！
针管是粗糙的金属筒，前端是尖锐的针头，尾部是简陋的推杆，样式古朴，却透着一股子不顾一切的粗暴。
没有消毒，没有找准静脉！
施望龙凭着最后一丝狠劲，左手攥紧针管，对着自己右大腿外侧肌肉最厚实的地方，狠狠扎了下去！
尖锐的针头穿透衣料，刺破皮肤，深深扎入肌肉！
“呃——！”
剧烈的刺痛让他身体再次猛烈一颤，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哼。
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拇指死死按在推杆上，将冰凉的、带着强烈刺激气味的药液，全部推入了自己的身体！
冰冷的液体涌入肌肉，瞬间带来一种强烈的灼烧感，仿佛一股岩浆被强行注入！
紧接着，这股灼烧感如同爆炸般扩散开，顺着血管和神经疯狂流窜！施望龙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向下一拽，几乎要停止跳动！
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但下一秒！
“砰！砰砰！砰砰砰砰——！”
心脏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狂暴的速率和力度疯狂搏动起来！
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地撞击着他的胸腔，带来一种要炸裂开般的胀痛！
一股滚烫的、蛮横的力量，如同失控的洪流，从注射点爆炸般席卷全身！
左胸伤口的剧痛似乎被这股狂暴的力量暂时压制了下去，失血带来的眩晕和冰冷感被一种灼热的、近乎病态的亢奋所取代！
肾上腺素！或者类似的东西！
施望龙的视野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白光笼罩，耳中充斥着血液奔流的轰鸣！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灼热滚烫，仿佛肺里塞满了烧红的炭火！
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肌肉绷紧如铁。
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终于惊动了正在施针的范闲。
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瞬间捕捉到施望龙还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紧攥着那支空了的金属针筒的左手！
以及他大腿衣料上那个新鲜的、正缓缓渗出血珠的针眼！
范闲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鲜明的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愤怒！
“你？！”
范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愚弄般的惊怒，
“你给自己打了什么？！”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施望龙手中那支空了的、样式古朴却透着不祥气息的金属针筒，
又迅速扫过他胸口那支刻着诡异编号的毒箭，
最后落回施望龙那因药效而扭曲、呈现出一种异常亢奋和不正常红晕的脸上。
施望龙无法回答。
狂暴的药效如同脱缰的烈马在他体内横冲首撞，带来虚假的力量和濒临崩溃的灼热感。
他只能死死攥着那支空针筒，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在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中，迎上范闲那双仿佛要洞穿一切迷雾、充满了震惊、疑惑和审视的锐利目光。
牛栏街湿冷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泥土的腥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金属和消毒水的混合气息。
那支刻着“ICU-B-007”的毒箭，依旧深深钉在他的血肉里，幽蓝的镞尖在灰白的天光下，闪烁着死亡与谜题交织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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