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摊开手掌。
那枚暗青色的“青蚨”虎符静静地躺在掌心，在油灯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烁着那种幽冷的、令人心悸的金属光泽。
每一次注视那反光，心电监护仪屏幕的幽蓝画面就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闪现，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恶心。
“听风驿…老默…”
陈萍萍交代的任务如同沉重的枷锁。
他必须去，没有选择。
虎符在身，如同揣着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时间在伤口的抽痛和精神的煎熬中缓慢流逝。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鉴查院庞大的建筑群沉入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巡逻卫队偶尔经过时，铠甲摩擦发出的轻微铿锵声，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施望龙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辗转反侧。
伤口疼，幻肢疼，虎符冰冷的触感烙印在掌心，陈萍萍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他……
各种纷乱的念头和恐怖的联想在脑海中翻腾，让他根本无法入眠。
就在意识在疲惫和痛苦的边缘模糊挣扎时——
“嗡…嗡…咔哒…嗡…”
一阵极其轻微、却持续不断、带着某种固定频率的低沉嗡鸣，穿透了墙壁，隐隐约约地传入施望龙的耳中。
这声音…非常微弱，如同蚊蚋振翅，在寂静的深夜里却异常清晰。
施望龙的眉头下意识地皱紧。
这声音…似乎有点熟悉？
他侧耳倾听。
嗡鸣声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夹杂着极其细微的、如同精密齿轮咬合转动般的咔哒声，间隔均匀，稳定得如同某种机械的心跳。
嗡…嗡…咔哒…嗡…嗡…咔哒…
这节奏…这稳定到刻板的频率…
施望龙的身体猛地僵住！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
这声音…像极了！
像极了现实世界中，ICU病房里那些维持着他生命、也象征着生命流逝的冰冷机器！
尤其是那种持续不断的、用于精确控制药液流速的输液泵运转时发出的、低沉的电机嗡鸣和齿轮转动的咔哒声！
一模一样！
是陈萍萍的轮椅？
那架庞大沉重的沉铁木轮椅？
它在运转？
在深夜里？
发出这种声音？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施望龙的心脏！
陈萍萍那深不可测的脸庞、轮椅的暗格、虎符的幽光、ECMO的询问、箭杆的病历号……
所有的碎片被这深夜的“输液泵”运转声强行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向！
一股难以遏制的冲动，混合着极致的恐惧和病态的好奇，如同藤蔓般疯长，瞬间攫住了施望龙的全部心神！
他必须去看看！
必须确认那声音的来源！
确认那架轮椅，是否真的连接着他无法摆脱的现实梦魇！
他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猛地从床上坐起。
动作牵扯到伤口，一阵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不管不顾。
他悄无声息地滑下床，如同幽灵般贴近房门，侧耳倾听。走廊外一片死寂。
深吸一口气，施望龙压下狂跳的心脏和身体各处的剧痛，轻轻拉开房门。
浓稠的黑暗瞬间涌入。
他赤着脚，踩在冰冷光滑的石质地面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凭着白天的记忆和对那微弱嗡鸣声方向的模糊判断，他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在迷宫般的鉴查院回廊中潜行。
夜巡的卫队刚刚过去。
他抓住短暂的空隙，如同鬼魅般闪身，再次回到了那间宽阔幽暗的书房门外。
沉重的木门紧闭着，里面一片漆黑。
但那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嗡鸣声，正清晰地、稳定地从门缝里渗透出来！
嗡…嗡…咔哒…嗡…嗡…咔哒…
如同死神的低语，输液泵的哀鸣。
施望龙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他屏住呼吸，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凉的门板上。
更清晰了！
就是它！
绝对没错！
确认无人靠近后，他颤抖的左手，轻轻按在了门板上。
陈萍萍的书房，戒备何等森严？
但他此刻己顾不得许多！
声音像魔咒，驱使他必须看到真相！
出乎意料，门并未锁死。
随着他极其缓慢、小心的用力，沉重的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书房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极其微弱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巨大书案和后方那庞大轮椅的模糊轮廓。
陈萍萍显然早己离开。
嗡鸣声的来源，正是那架静静停放在书案后的沉铁木轮椅！
施望龙如同被那声音催眠，闪身挤进门缝，反手将门虚掩。
他像猫一样踮着脚尖，一步步靠近那架在黑暗中如同蛰伏巨兽般的轮椅。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如鼓的心跳上。
嗡鸣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响亮。
那稳定的咔哒声，每一次都像敲在他的神经末梢上。
终于，他站在了轮椅旁边。
冰冷的沉铁木气息混合着那股淡淡的金属油腥味扑面而来。
嗡鸣声正是从轮椅的底座内部传来。
他蹲下身，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光，仔细审视着轮椅的底座结构。
底座由厚实的沉铁木拼接而成，严丝合缝，看不到任何明显的缝隙或孔洞。
那嗡鸣和咔哒声，确凿无疑地是从里面传出的。
施望龙的目光如同探针，一寸寸扫过那光滑冰冷的木质表面。
白天陈萍萍开启暗格的位置……在右侧扶手下方……
他的手指，带着细微的颤抖，循着记忆，极其小心地拂过扶手内侧那片区域。
指尖触感光滑冰凉。
突然！
他的指尖在某个极其微小的凸起附近，感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的滞涩感！
仿佛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卡在了木纹的缝隙里！
施望龙的心猛地一沉！
白天陈萍萍开启暗格时，这里绝对是光滑顺畅的！
他立刻屏住呼吸，将眼睛凑近那个位置。
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他勉强看到，在扶手内侧靠近暗格滑槽边缘、一道极其细微的木质纹理接缝处，似乎卡着一点点极其微小的、颜色与深色沉铁木格格不入的白色碎屑！
那是什么？
施望龙的心跳骤然加速！他伸出左手食指的指尖，用指甲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去拨弄那点碎屑。
指甲尖传来一种脆硬而略带韧性的触感。
一点！
仅仅是指甲尖挑出来的一点点！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点白色碎屑捏在指尖，凑到眼前。
借着窗外透入的、最后一丝微弱的月光，他终于看清了。
那并非木屑。
那是一点极其微小的、被撕碎的、带着印刷字体的纸张碎片！
碎片太小了，大部分内容都缺失了。
只有两个残缺不全的字和一个标点符号，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施望龙的视网膜：
“…危通…”（后面似乎还有个模糊的“…知…”的笔画残余）
以及，一个清晰得如同用刀刻下的、触目惊心的红色感叹号“！”的局部印迹！
病危通知！
现实世界中，那张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模糊意识边缘、宣告着他生命终局的、盖着医院鲜红印章的“病危通知书”！
它的碎片，竟然卡在了陈萍萍这架蕴藏虎符、发出“输液泵”嗡鸣的轮椅暗格机关里！
嗡——！
施望龙的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那持续不断的轮椅嗡鸣声瞬间化为现实中所有医疗仪器汇成的、震耳欲聋的死亡交响！
眼前陈萍萍书房的一切景象——巨大的书案、沉重的书架、黑暗中蛰伏的轮椅轮廓——都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扭曲、晃动，边缘泛起刺眼的白光！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他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虎符和指尖那点微不足道却又重逾千钧的碎纸片，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晃起来。
极致的冰冷从心脏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将他死死冻结在原地。
黑暗的书房里，只有轮椅底座内发出的
“嗡…嗡…咔哒…”声
如同精准的秒针，冷酷地丈量着他所剩无几的、无论在哪一个世界都注定走向终结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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