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医院病房
关可年的请求让苏佑川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更深的心疼。他的外甥女没有被击垮，而是在短暂的崩溃后，迅速以一种更冷静、更锋利的方式重新站了起来。这让他骄傲，也更让他意识到她独自承受了多少。
“好。”苏佑川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拿出自己的加密笔记本电脑，“我现在就查。”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接入某些不为人知的数据库网络，屏幕幽光映照着他专注的侧脸。
关可年靠坐在病床上，目光也紧紧盯着屏幕。身体的虚弱和疼痛依然存在，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活跃，像一台被强行重启后高速运行的精密仪器。那些混乱的情绪、自我的怀疑、被哥哥指责的委屈，都被她强行压入心底深处的一个角落，此刻，她需要的是绝对的理性和专注。
“阿尔法生命延续基金会”的公开信息并不多，表面上看确实是一个致力于资助尖端医学研究的慈善组织，尤其在神经退行性疾病和基因编辑领域投入巨大。其资助名单上不乏世界顶尖的研究机构和学者，看起来光鲜亮丽，无懈可击。
“列支敦士登注册，董事会成员信息隐藏得很深，主要资金来源不明，但数额庞大得惊人。”苏佑川一边操作一边低声分析，眉头越皱越紧，“它和瑞士几家大型医药企业、甚至一些政界人物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水很深。”
关可年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冗长的资助项目列表和合作机构名称，大脑像搜索引擎一样飞速过滤着信息。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跳入她的眼帘——“苏黎世大学医院，神经外科，穆勒教授课题组，项目编号：Alpha-Nero-073”。
穆勒教授……汉斯·穆勒？她那位专攻心脏外科的师哥？
不对。她仔细看去，是卡尔·穆勒（Prof. Karl Müller），神经外科的权威，主持一项关于阿尔兹海默症新型靶向药物的研究，接受了“阿尔法”基金会巨额资助。
“卡尔·穆勒……”关可年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一种模糊的关联感再次浮现。她肯定在哪里同时听到过“阿尔法”和“穆勒”这个名字，不是在学术报告上，而是……
记忆的碎片艰难地拼接——是一次实验室的咖啡间闲聊？还是某次课题组非正式聚会？她好像听到过伊莎贝拉用一种略带炫耀的语气提起，她的某篇高分论文得到了“穆勒教授的大力指导”，甚至暗示过毕业后有望进入“某个由大基金会支持的顶尖项目”……
当时她并未在意，只当是伊莎贝拉惯常的吹嘘。但现在看来，这个“穆勒教授”极有可能就是神经外科的卡尔·穆勒，而那个“大基金会”……
“查伊莎贝拉·格伦和卡尔·穆勒的关联。”关可年立刻说道，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发干。
苏佑川立刻调取伊莎贝拉的学术档案和公开信息。结果令人心惊——伊莎贝拉在进入施耐德教授课题组之前，曾在卡尔·穆勒的实验室做过为期半年的科研助理，期间发表的一篇关于神经信号传导的论文，卡尔·穆勒是并列通讯作者。而她那篇被视为敲门砖、助她进入施耐德组的论文，其研究思路和数据建模方式，与卡尔·穆勒课题组早期的某个方向有着惊人的相似性，只是换了个应用领域。
更巧合的是，那篇论文发表后不久，“阿尔法”基金会就向卡尔·穆勒的课题组注入了一笔新的、指定用于“跨学科合作探索”的资金。
所有的线索，像散落的珠子，被“阿尔法”这个名字缓缓串联起来。
一个可怕的推测逐渐在关可年脑中成形：伊莎贝拉可能不仅仅是出于嫉妒而针对她。她或许是受人指使，目的就是将她逼出课题组，或者至少，让她无法正常工作，无法接触到施耐德教授核心研究的某些关键部分？而指使她的人，很可能与卡尔·穆勒，乃至其背后的“阿尔法”基金会有关？
为什么？施耐德教授的研究方向是神经损伤修复，与卡尔·穆勒的阿尔兹海默症研究看似并无首接冲突。除非……施耐德教授的研究，无意中触碰或者即将触碰到某些人的利益？而自己，因为深受施耐德教授信任，可能接触到了某些自己都还未意识到其重要性的东西，从而成为了别人的眼中钉？
这个推测让她脊背发凉。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所面临的，就远不仅仅是学术霸凌，而是一场隐藏在学术殿堂下的、肮脏的商业甚至政治阴谋。
“小舅，”关可年的声音有些发颤，但眼神却冷冽如冰，“这些……能作为证据吗？”
苏佑川面色凝重地摇头：“目前这些都只是间接关联和推测，构不成任何有效证据。对方非常谨慎，所有操作都停留在灰色地带，甚至披着合法的外衣。”他合上电脑，看向关可年，眼神复杂，“可可，你可能不小心，踩进了一个很大的雷区。”
病房内陷入沉寂，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像某种倒计时。
武汉，“纬度”工作室
黎意荷结束和关可年的视频通话后，虽然稍稍安心，但那种心悸和不安并未完全散去。关可年苍白的脸和额上的纱布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海里。她知道，可年一定隐瞒了部分真相，只是为了不让她担心。
这种被保护、被隔绝在外的感觉，并不好受。
她无法像苏佑川、关盛那样去调查阴谋，也无法像医生那样治疗可年的身体。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站起身，在工作室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手指无意识地拂过一排排布料。最终，她停在了那个最熟悉的工作台前——那是关可年偶尔来工作室时，最喜欢待的角落，上面还散落着几张她之前随手画的设计草图。
黎意荷拿起那些草图，上面是关可年特有的流畅线条和天马行空的构想，一件件未完成的华服，仿佛承载着她未能宣之于口的梦想。
一个念头突然击中了她。
她无法去瑞士陪伴她，无法替她抵挡风雨，但她可以在这里，为她筑一个巢，一个无论外面风雨多大，回来永远温暖、永远有光的地方。
她立刻行动起来。
“小雨！”她喊道，“把之前我们打样的那批最柔软的真丝棉布料拿出来！还有，帮我联系刺绣工坊，我要定一批荷花与听诊器缠绕图案的暗纹绣片！”
小雨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黎意荷眼中那种不同寻常的光芒，立刻照办。
黎意荷铺开纸笔，深吸一口气，开始画设计图。她画的不是对外售卖的服装，而是一系列极其私人的、充满隐喻和守护意味的物品——一件舒适至极的居家袍，袖口内里绣着小小的DNA螺旋和画笔交错图案；一套床品，枕套边缘用银线绣着苏黎世和武汉的经纬度坐标；甚至还有一个柔软的眼罩，上面用细密的针脚绣着一句德文：「Alles wird gut」（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要用她最擅长的方式，将她的思念、她的鼓励、她的守护，一针一线地缝进去，跨越千山万水，送达爱人的身边。她要让关可年知道，无论她在外面面对什么，这里永远有一个完全属于她的、安全柔软的世界。
工作室里很快响起了缝纫机忙碌的声音，灯光亮了一整夜。
北京，某高级俱乐部
关盛面前的烟灰缸里己经堆满了烟蒂。他脸色阴沉地盯着手机里江淮刚刚发来的加密信息摘要——张振国被灭口，“阿尔法”基金会，可能的学术阴谋……
江淮的信息最后附了一句：「对方手段狠辣，线索到瑞士可能断了。你那边，从江时鑫旧部入手，查资金流向和境外关联，尤其是和医疗领域有关的。小心，有内鬼。」
关盛猛地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狠狠摁灭。他拿起另一个不常用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东子，是我。”他的声音低沉而冷硬，“帮我查几个人，对，江时鑫以前那几个‘洗钱’的会计……对，不管用什么方法，我要知道他们最近所有境外账户的动静，特别是和瑞士、列支敦士登那边有来往的。”
“钱不是问题。我要最快速度。”
挂断电话，他看向窗外北京沉沉的夜色，眼中翻滚着暴戾的气息。商业阴谋？学术倾轧？他不懂，也不想懂。他只知道，有人动了他妹妹，还差点要了她的命。
那就没什么规矩可讲了。
猎杀，开始了。而这一次，猎人和猎物的角色，或许即将互换。
三地之间，无形的网正在收紧，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为了守护同一个人，悄然行动。苏黎世的病房里，关可年看着小舅电脑屏幕上错综复杂的关系图，眼神越来越冷，也越来越亮。她或许曾是猎物，但现在，她决定拿起自己的武器，加入这场狩影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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