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染血的药方
我掰开张副官的手指时，指缝里还嵌着昨天战斗留下的黑泥。救护车顶的红十字在风雪里忽明忽暗，像沈玉楼书房里那盏总爱接触不良的台灯，每次亮起都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把机枪架到救护车侧面。”我解下腰间的勃朗宁，枪套上的雕花被冻得发脆，“告诉所有人，谁动车上的人，就先崩了我。”
张副官的脸瞬间白成纸，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我眼神钉在原地。骑兵团的弟兄们开始挪动，雪地里响起整齐的咔嚓声，那是刺刀出鞘的动静。风突然转了向，卷着血腥味从垭口飘过来——不是新鲜的血，是混着铁锈味的陈血，像我藏在床板下那把父亲用过的军刀。
“少帅倒是爽快。”扩音器里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像被捏住喉咙的公鸭，“不过您是不是忘了，沈先生的药方还在我手里？”
我脚步猛地顿住。沈玉楼有哮喘的老毛病，每次发作都得靠特制的药方续命。去年冬天他在议会厅跟人辩论到深夜，当场咳得首不起腰，最后是我背着他穿过三条街找西医，路上他还攥着我的胳膊念叨药方里的川贝必须用西川产的，差一点都没用。
“把药方拿出来。”我的声音在风雪里发飘，怀里的虎符硌得胸口生疼，“你要什么我都给，别碰药引子。”
垭口的黑影里突然传来一阵哄笑，有人扔出个油纸包，在雪地上滚了几圈散开。枯黄的药渣混着雪水浸透的宣纸，上面的字迹被血水泡得模糊，我却一眼认出沈玉楼那笔清瘦的小楷——“杏仁三钱，苏子五钱”，最后那个“蜜”字被硬生生撕去了一角，像被人生生咬掉的指甲。
“药引子？”粗嘎的声音带着恶意的笑，“少帅您是说沈先生书房里那盆文竹吧？听说那土是用您东北老家的黑土拌的，里面还埋着……”
“闭嘴！”我猛地抬枪，子弹擦着救护车的轮胎飞过，溅起的冰碴子打在车门上噼啪作响。那盆文竹是我亲手带过来的，从沈阳到北平，三千里路裹在军大衣里，叶子冻掉了七片，最后还是沈玉楼用棉花裹着花盆才救活。可他们不知道，花盆底下埋着的不是别的，是父亲遇刺时穿的血衣碎片，沈玉楼说用黑土埋着能“镇煞”。
救护车突然晃动了一下，后窗闪过一道微弱的光。是三短两长，沈玉楼教我的暗号，意思是“有诈，速离”。我心脏猛地一跳，正要示意弟兄们动手，却见黑影里突然冲出个穿白大褂的人，举着针管往救护车车窗上扎——那是协和医院的护士长，昨天我去探望时，她还端着消毒水给沈玉楼擦手。
“打轮胎！”我嘶吼着扣动扳机，子弹却卡了壳。勃朗宁在掌心震了一下，像只突然咬人的狗。张副官的机枪同时响起，救护车的左前轮瞬间瘪下去，车身歪歪扭扭地往土坡滑，后窗的光彻底灭了。
“抓住那个护士长！”我踩着雪追过去，军靴陷进没膝的积雪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黑影们开始溃散，有人往救护车底下钻，有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跑，枪声在风雪里炸成一团乱麻。小李突然从旁边扑过来，把我往雪地里按——一颗子弹擦着我的帽檐飞过，打在后面的树干上，震落的积雪灌了我满脖子。
“少帅！车底下有炸弹！”小李的声音变了调，他胳膊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指缝往雪地里滴，“是定时的，还有三分钟！”
我猛地抬头，救护车底盘下果然露出半截导火索，火星在风雪里明明灭灭。张副官己经带着人扑过去，有人用刺刀撬导火索，有人试图把车往坡下推，可车身太重，在雪地里纹丝不动。
“让开！”我抽出腰间的军刀，刀柄上的红绸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这把刀跟着父亲杀过日本人，也跟着我砍过叛徒，刀身的血槽里还留着十年前的弹痕。我踩着车轮爬上去，刀尖对准导火索的瞬间，突然看见车底贴着张纸条，是沈玉楼的字迹：“虎符有假，北平己乱，速去琉璃厂找陈瞎子。”
导火索突然加快了燃烧速度，火星己经舔到最后一寸。我一刀切下去的同时，听见张副官嘶吼着把弟兄们往远处拽。爆炸声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气浪掀着我往雪地里摔，后脑勺磕在冻土上的瞬间，我看见救护车的碎片里飘出片衣角——是沈玉楼常穿的那件月白长衫，袖口绣着朵小小的海棠花，还是去年我逼着他让绣娘加的。
“少帅！少帅您醒醒！”小李的哭喊声越来越远，我想告诉他我没事，喉咙里却涌出血沫。雪落在脸上烫得像火，恍惚间又看见沈玉楼坐在海棠树下翻书，阳光透过花瓣落在他睫毛上，他突然抬头朝我笑：“汉卿，这药方里的蜜，得用你老家的椴树蜜才管用。”
黑暗漫过来的时候，我死死攥着那半片染血的衣角。怀里的虎符不知何时裂开了道缝，像张咧开的嘴，在雪地里无声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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