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盲眼的琴师
后脑勺的钝痛像潮水似的涨涨落落,我在雪地里睁开眼时,最先看见的是片染血的海棠花瓣。不是真花,是沈玉楼长衫上绣的那朵,被弹片撕开个豁口,红得像他咳在帕子上的血。
“少帅!”小李跪在雪地里扒拉我,他胳膊上的绷带渗着血,“快起来!张副官快顶不住了!”
我想撑着坐起来,却发现右手被冻在雪地里,扯开时带起层油皮。远处的枪声稀稀拉拉的,像除夕夜没放完的哑炮。张副官正背对着我往救护车残骸上爬,他的军大衣被打穿了好几个洞,风灌进去把衣服吹得鼓鼓的,像面破旗。
“别碰那车!”我嗓子哑得像砂纸磨过,刚喊出声就猛咳起来。每咳一下,后脑勺的伤口就像被人用锥子扎,眼前阵阵发黑。小李往我嘴里塞了块雪,冰碴子卡在牙缝里,倒让我清醒了几分——救护车爆炸时,我明明看见张副官把弟兄们往远处拽,他怎么会自己往残骸上扑?
“他要找那个护士长!”小李拽着我往坡下挪,“刚才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三个弟兄,还有……还有那盆文竹不见了!”
文竹?我脑子“嗡”的一声。那盆看似普通的文竹,花盆底下不仅埋着父亲的血衣碎片,还藏着东北军布防图的微缩胶卷。沈玉楼说过,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谁会想到军阀的布防图会藏在文人的花盆里?
“往垭口追!”我甩开小李的手,抓起地上的勃朗宁。枪身还带着我的体温,刚才卡壳的子弹不知何时被退了出来,弹巢里新压的子弹闪着冷光。风里突然飘来段琴音,咿咿呀呀的,像北平胡同里瞎子拉的胡琴,调子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张副官己经爬到救护车顶上,他正弯腰往车厢里摸,背影在残雪里缩成个黑团。琴音越来越近,我突然看清他手里攥着的不是护士长的白大褂,是半截染血的竹枝——文竹的枝子。
“小心!”我朝着他的方向开枪,子弹打在车皮上溅起火花。张副官猛地回头,他脸上沾着黑灰,眼睛里却没有焦点,像被人蒙了眼的牲口。琴音突然拔高,尖锐得像指甲划过玻璃,他手里的竹枝“咔嚓”断成两截,从断口处滚出个米粒大的东西,在雪地里闪了下银光。
是胶卷!我扑过去想捡,却被一股蛮力按在雪地里。小李的惨叫声在耳边炸开,我扭头看见他被两个穿黑衣服的人架着,其中一个正用针管往他脖子上扎。琴音里混进了铃铛声,叮铃叮铃的,像小时候家门口算命先生摇的那种。
“少帅认得这琴音吗?”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股檀香味。我被人拽着头发抬起头,看见个穿青布长衫的瞎子,手里抱着把断了弦的胡琴,琴身上缠着圈红绳。他眼窝深陷,却准确地朝着我的方向笑:“十年前沈阳城破,您父亲就是听着这曲子咽的气。”
我浑身的血瞬间冻住。十年前那个雪夜,父亲的书房里确实传出过胡琴声,当时我以为是哪个下人不懂事,首到第二天发现父亲趴在书桌上去世,手里还攥着半张没看完的电报。
“是你杀了他?”我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怀里的虎符像是活了过来,烫得胸口发疼。瞎子慢悠悠地摸出个瓷瓶,倒出粒黑药丸往我嘴里塞:“沈先生在协和医院等着这药呢,您要是不吞,他今晚就得断气。”
药丸带着股腥甜味,滑进喉咙的瞬间,我看见张副官首挺挺地倒在雪地里,他后心插着把匕首,刀柄上刻着个“蒋”字。琴音突然停了,瞎子把断弦的胡琴往我面前一递:“少帅猜猜,这琴弦是用什么做的?”
我盯着那根黑糊糊的琴弦,突然发现它在雪光下泛着淡淡的红——是用人的筋做的。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瞎子侧耳听了听,突然朝着救护车的方向鞠了个躬:“委员长说,只要您肯把虎符交出来,沈先生还能留个全尸。”
虎符?我猛地摸向怀里,青铜的棱角还在,只是表面不知何时多了道裂纹。引擎声越来越近,我看见车灯从垭口钻出来,两道光柱像毒蛇的信子,在雪地里扫来扫去。瞎子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指冰凉,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泥——跟张副官指缝里的黑泥不一样,这是北平城里特有的红泥,只有总统府后花园里才有。
“车来了。”瞎子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少帅是自己走,还是让我们抬着?”
我盯着他身后的黑影,突然发现那些人的靴子都是新的,鞋底连点泥都没有。这不对劲,真正的杀手不会这么讲究。引擎声停在十米开外,车门打开的瞬间,我看见个穿白大褂的人从车上下来,手里举着个玻璃罐,罐子里泡着的东西在车灯下晃了晃——是片文竹叶子,还带着新鲜的锯齿痕。
“沈先生让我给您带句话。”白大褂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他说花盆底下的东西,比他的命金贵。”
我突然明白过来。瞎子的琴音、张副官的反常、染血的竹枝……全都是幌子。他们真正要的不是虎符,是藏在文竹盆底的布防图。可沈玉楼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协和医院抢救吗?
“少帅,上车吧。”白大褂举着玻璃罐往前走,罐子里的叶子突然飘了飘,像在朝我眨眼睛。我注意到他白大褂的袖口沾着点黄粉——是沈玉楼药方里的川贝粉,只有西川产的那种才会这么细。
瞎子突然按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像要捏碎我的骨头:“别信他!沈玉楼早就断气了,这是引您上钩的……”
他的话没说完就卡在喉咙里,我眼睁睁看着片文竹叶子从他后心穿出来,翠绿的叶尖沾着黑血。白大褂收起手里的短刀,朝我咧开嘴笑,露出颗缺了角的门牙——那是去年沈玉楼跟我抢包子时,被我一拳打掉的。
“愣着干什么?”他拽起我的胳膊就往车上跑,“再晚两分钟,陈瞎子的人就要追上来了!”
车门关上的瞬间,我看见雪地里爬起个黑影,是张副官。他后心的匕首还插着,却踉踉跄跄地朝着我们的方向举起枪,嘴里嗬嗬地冒着血沫。车窗外的瞎子突然笑了,他摸索着捡起地上的断胡琴,用那根人筋做的琴弦勒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们来了……”沈玉楼的声音在耳边发颤,我扭头看见他白大褂的下摆正在渗血,“我从医院跑出来时,被打了一枪……”
汽车突然猛打方向盘,我撞在车门上,怀里的虎符硌得我闷哼一声。后视镜里,张副官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被追上来的黑影吞没。沈玉楼突然抓住我的手,把个冰凉的东西塞进我掌心——是半块玉佩,跟我脖子上挂的这块正好能拼成完整的龙形。
“这是……”
“你父亲留给你的。”他咳了两声,血沫溅在我的手背上,“当年杀他的人,现在就坐在总统府里……”
汽车突然剧烈颠簸起来,沈玉楼的话被枪声打断。我看见车后窗碎了,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耳朵飞过,打在前面的座椅上。他突然把玻璃罐里的文竹叶子往我怀里塞:“记住,叶子背面有字……”
话音未落,他猛地扑过来把我压在身下。剧痛从后背传来时,我听见沈玉楼在我耳边轻笑,像每次他捉弄我得逞时那样:“汉卿,这次……换我护着你了。”
我死死攥着那片文竹叶子,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脖颈往下流。车窗外的枪声还在响,可我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下沈玉楼越来越弱的呼吸,像风吹过文竹叶子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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