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砚台里的枪声
信鸽消失在风雪里的瞬间,我突然想起沈玉楼书房的窗棂是雕花木格的,信鸽每次送信来,都会在第三根木头上留下抓痕。此刻摸向靴筒里的砚台碎片,断口处的木刺扎进掌心,疼得我清醒了大半——那方端砚的底座,正是用同一种桃木做的。
“备马!”我拽过亲卫递来的缰绳,马鞍上还沾着王连长的血,“去琉璃厂,快!”
雪地里的马蹄声像擂鼓,震得冻土簌簌发抖。经过陈瞎子的尸体时,我瞥见他右眼的窟窿里塞着团油纸,抽出来一看,是张揉皱的药方,上面的字迹跟沈玉楼的一模一样,只是最后一行被红笔划掉了——“忌铁器,遇虎则裂”。
虎符!我猛地勒住马,胭脂马人立而起,前蹄在雪地里刨出深坑。那枚被委员长抢走的虎符是青铜铸的,属金,而沈玉楼的药方最忌铁器,这根本不是巧合!他们故意用虎符引我上钩,真正的杀招,藏在那方砚台里。
“少帅,怎么了?”亲卫里的老赵拽住我的马缰,他脸上有道刀疤,是当年跟我爹守锦州时留下的,“前面就是琉璃厂街口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风雪里的琉璃厂像条蛰伏的蛇。老字号的牌匾在风里吱呀作响,“荣宝斋”的金字被雪蒙住大半,只有“修笔刻章”的木牌还亮着昏黄的灯,是老王头的铺子。
“你们在街口等着。”我解下腰间的勃朗宁,子弹上膛的脆响在风雪里格外清晰,“谁也不许进来,听见枪声就往西北跑,去找骑兵三营的李营长,就说……虎符吞了墨。”
老赵的刀疤抽了抽,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点头。我翻身下马时,看见他悄悄给弟兄们使了眼色,几个人的手都按在了枪套上。这是东北军的规矩,主官进去拼命,弟兄们在外头接应,死也得死在一块儿。
老王头的铺子门没锁,推开门时一股子松烟墨的味混着血腥气涌出来。柜台后的灯晃了晃,露出个趴在桌上的人影,手里还攥着支钢笔,笔尖滴着蓝黑墨水,在账本上洇出个黑团。
“王老头?”我端着枪往前走,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玻璃,发出刺耳的响。那人影没动,后心插着把刻刀,刀柄上刻着个“墨”字——是沈玉楼的笔迹,他总爱在常用的东西上刻这个字。
柜台底下突然传来呜咽声,我猛地掀开桌布,看见个穿蓝布衫的小伙计,被捆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团。他看见我就拼命点头,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脖子上有圈紫痕,像是被人勒过。
我扯掉他嘴里的布团,小伙计刚要喊就被我捂住嘴。“别出声,”我盯着他的眼睛,“谁来过?”
“是……是个戴墨镜的女人,”他声音抖得像筛糠,“说要修钢笔,拿出支……支金笔,笔帽上有朵海棠花。”
海棠花金笔!是沈玉楼的笔,去年他在议会厅跟人吵架,摔断了笔尖,还是我陪着他来老王头这儿修的。当时老王头说这笔尖得用纯金补,沈玉楼心疼钱,嘟囔了一路说不如买支新的。
“她往哪去了?”我松开手,小伙计的嘴唇还在哆嗦。
“进……进里屋了,”他朝柜台后的布帘努嘴,“说要找您爹留下的那方砚台,还说……还说砚台里的墨该换了。”
我端着枪掀开布帘,里屋的灯突然灭了。黑暗里有什么东西飞过来,我侧身躲开,听见身后“哐当”一声,是个砚台砸在了墙上,碎成八瓣。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雪光,看见个穿黑风衣的女人正往房梁上爬,手里抱着个长条形的木盒,看尺寸正好能装下那方端砚。
“把盒子放下!”我朝着房梁开枪,子弹打在木梁上,木屑溅了她一脸。她却突然笑了,笑声像银铃,在狭小的屋里荡来荡去。
“张学良,你爹当年就是在这儿藏的东西吧?”她踩着房梁往前走,黑风衣被风掀起,露出里面的白衬衫,领口别着朵海棠花,是假花,花瓣硬得像塑料,“他说这砚台能吞墨,也能吞人。”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爱在深夜来琉璃厂,每次都带着这方砚台,回来时砚台里的墨总是新磨的,可他的袖口却总有血迹。当时我以为是磨墨太用力蹭的,现在想来,根本不是墨,是血。
“你到底是谁?”我举着枪慢慢后退,后背抵住冰冷的土墙。房梁上的女人突然跳下来,落地时悄无声息,像只猫。她摘下墨镜,露出双桃花眼,眼角有颗痣,跟我娘年轻时的照片上那颗一模一样。
“你娘没跟你说过,她有个妹妹吗?”她把玩着手里的木盒,指腹着盒盖上的锁,“就是总爱在她胭脂盒里偷放墨块的那个。”
我浑身的血瞬间冻住。娘确实有个妹妹,据说早年间跟人跑了,爹从不许家里人提。可娘临终前攥着我的手,断断续续说过句话:“墨里……有你姨……”当时我以为是胡话,现在想来,根本是在提醒我。
“我姨?”我的声音发飘,枪差点脱手。女人突然打开木盒,里面果然是那方端砚,砚台里的墨己经干了,结着层黑壳,边缘沾着点暗红的东西,像干涸的血。
“你爹当年就是用这砚台藏密信的,”她用手指刮了刮砚台里的墨壳,“把字写在纸上,泡进墨里,等墨干了谁也看不见,只有用……”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枪声打断。子弹打穿了木盒,擦着砚台飞过去,在墙上打了个洞。我猛地扑过去把她按在地上,第二颗子弹正好打在刚才她站的位置。布帘被风吹开,露出老赵的脸,他举着枪,眼睛里没有焦点,跟张副官当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老赵!你干什么?”我吼着拽过女人往桌下躲,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小伙计的惨叫声从外屋传来,紧接着是老赵的闷哼,像是被人打了闷棍。
桌下的空间很小,我能闻到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混着松烟墨的味,像娘当年用的胭脂混着爹的墨。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往我掌心塞了个东西,是块碎墨,棱角锋利得像刀片。
“用这个刮砚台底,”她的呼吸喷在我耳边,带着点酒气,“快!他们来了!”
我摸出砚台,用碎墨块往底座刮。木头屑簌簌往下掉,露出块暗格,里面藏着卷油纸,展开来是张泛黄的照片——爹穿着军装,身边站着个女人,眼角有颗痣,正举着这方砚台笑,跟眼前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这是……”
“是你爹和我娘,”她抢过照片塞进怀里,“当年杀你爹的,除了委员长,还有……”
外屋突然安静下来,连风雪声都听不见了。我举着枪慢慢探出头,看见老赵倒在地上,额头上有个血洞,身边扔着个空了的药瓶,标签上写着“乙醚”。而小伙计,正站在门口,手里举着支枪,枪口还冒着烟。
他脸上哪还有半分害怕的样子,嘴角噙着笑,跟委员长车里那个按住沈玉楼的人长得有七分像。“少帅,别来无恙啊,”他吹了吹枪口的烟,“沈先生说您肯定会来这儿,果然没猜错。”
“你是谁?”我把女人护在身后,勃朗宁的枪口稳稳地对着他的胸口。
“我是陈瞎子的徒弟啊,”他笑得更欢了,“就是那个……用筋做琴弦的陈瞎子。对了,他左眼的玻璃珠,还是我帮他安的呢。”
女人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朝着小伙计扔过去。是那支海棠花金笔,笔尖在灯光下闪着寒光。小伙计侧身躲开的瞬间,我扣动了扳机。子弹打在他的肩膀上,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柜台,架子上的墨锭滚落一地,在地上砸出沉闷的响。
“你们跑不了的!”他捂着伤口狞笑,“外面都是我们的人,开枪啊,正好让他们进来抓活的!”
我突然想起老赵刚才的样子,他眼里的失神不是被人控制,是中了乙醚。这小伙计根本不是什么陈瞎子的徒弟,他是用乙醚放倒了老赵,故意引我们开枪!
“别开枪!”我按住女人的手,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刻刀,正想往小伙计身上扔。布帘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在喊:“里面的人听着,放下武器!”
是委员长的人!他们早就守在外面,就等枪声当信号。我盯着地上的墨锭,突然想起沈玉楼说过,松烟墨遇火会爆燃,当年他在书房点烟不小心烫到墨锭,炸得满桌子都是黑灰。
“把墨锭捡起来!”我朝女人吼,自己抓起那方砚台。她反应极快,瞬间抱了满怀的墨锭,眼睛亮得像燃着的火。
小伙计还在狞笑,根本没注意我们在干什么。我突然把砚台往他脚下扔,同时拽着女人往里屋的窗户扑。砚台砸在地上的瞬间,女人将怀里的墨锭全扔了过去,我掏出打火机,打着火苗往墨锭上一扔——
“轰!”
松烟墨遇火炸开,黑烟瞬间灌满了整个铺子。我撞开窗户跳出去时,后背被热浪燎得生疼。风雪扑在脸上,冷得像刀子,却盖不住身后的惨叫声和枪声。女人紧紧跟在我身后,手里还抱着那个木盒,砚台的棱角硌得她胳膊首颤。
“往哪跑?”她拽着我的胳膊拐进条胡同,墙头上的积雪被我们撞得簌簌往下掉。
“去后海!”我朝着胡同深处跑,靴底在结冰的石板路上打滑,“那里有艘画舫,是我爹当年藏军火的地方!”
女人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我身后。我回头看见火光里冲出个黑影,是那个小伙计,半边脸被烧伤了,手里举着枪,正对着我的后背。他的嘴里嗬嗬地冒着烟,像条濒死的狗。
“抓住他们……”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手指扣动扳机的瞬间,女人突然扑过来把我推开。
枪声在胡同里回荡,我看见她胸前的白衬衫瞬间洇开片红,像雪地里绽开的海棠花。她倒在我怀里时,手里还死死抱着那个木盒,砚台的暗格里掉出张纸,被风吹得飘起来——是爹当年的照片,背面用墨写着行字:“墨里藏刀,刀上开花”。
胡同口传来警笛声,还有东北军的喊杀声,是老赵他们听见爆炸声赶来了。我抱着女人往深处跑,她的血顺着我的手指往下滴,落在结冰的石板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记住……”她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个中了枪的人,“砚台里的墨……是用你娘的胭脂调的,遇血……才显字……”
她的手突然松了,头歪在我肩上,眼角的痣在火光里闪了闪,像颗熄灭的星。我低头看见她怀里的木盒开了,那方端砚掉在地上,摔出块碎瓷,里面滚出个小小的东西,在雪地里闪着银光——是半枚龙形玉佩,跟我手里的正好能拼成完整的一块。
警笛声越来越近,我捡起玉佩塞进怀里,抱起女人往画舫的方向跑。风雪卷着枪声和火光,把琉璃厂的夜空染成了血色。怀里的女人越来越沉,她胸前的海棠花假花掉在雪地里,被我一脚踩碎,塑料花瓣混着血珠,像沈玉楼药方里被碾碎的川贝。
画舫的轮廓在烟水里越来越近,船头挂着的红灯笼晃了晃,像只窥视的眼。我跳上船时,听见身后传来密集的枪声,还有老赵的嘶吼:“少帅!我们来了!”
船舱里积着厚厚的灰,角落里堆着生锈的枪支。我把女人放在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木板上,她的呼吸己经很弱了,眼睛却还望着我怀里的玉佩,嘴唇动了动。
“你说什么?”我凑近她的脸,听见她用最后一丝力气说:“沈玉楼……在……在砚台里……”
砚台里?我猛地抓起那方摔碎的端砚,用匕首撬开暗格。里面除了半张照片,还有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来是片晒干的海棠花瓣,下面压着张纸条,是沈玉楼的笔迹:
“汉卿,当你看到这张纸时,我大概己经变成砚台里的墨了。记住,真正的虎符不在任何人手里,它被我融了,掺在铸砚台的铜水里。要找它,就得……”
纸条写到这里突然断了,像是被人硬生生撕掉的。我捏着那片海棠花瓣,突然想起女人刚才的话——墨里藏刀,刀上开花。而沈玉楼说过,他最喜欢的花,就是能在刀丛里开的海棠。
船舱外突然传来水响,像是有人在水里游动。我猛地抓起地上的步枪,对准舱门。月光从破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影子,正慢慢往里面挪。
是委员长的人追来了?还是……沈玉楼?
我握紧步枪,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怀里的玉佩和虎符碎片隔着军装硌在一起,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口发疼。而那方摔碎的砚台,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墨渍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像条苏醒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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