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墨色海棠
沈玉楼的呼吸在我掌心渐渐平稳时,烽火台顶的青烟正顺着风往北平城飘。我把那方砚台碎片塞进他怀里,青铜海棠花瓣的棱角硌着我的肋骨,像他总爱别在长衫口袋里的钢笔尖。
“少帅,日本人的领事馆那边开火了!”老赵从台底爬上来,军靴上还沾着炸药的黑灰,“李营长说他们在烧文件,火大得很,跟十年前沈阳城那场火一模一样。”
十年前的火光突然撞进脑海。父亲书房的横梁烧得噼啪作响,我扒着门框看见他趴在书桌前,手里攥着的电报被火舌舔成灰烬,最后只剩个“墨”字的残角。当时我以为是日本人放的火,现在摸着怀里的青铜花瓣,突然明白那火是父亲自己点的——他在销毁真正的布防图。
“备马!”我把沈玉楼交给老赵,解下腰间的勃朗宁,枪套上的雕花沾着烽火台的烟灰,“去领事馆,把没烧完的文件全抢出来,尤其是带墨字的。”
胭脂马在台下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的白气混着硝烟味。我翻身跃上时,看见沈玉楼突然睁开眼,往我靴筒里塞了个东西,是片晒干的海棠花瓣,背面用指甲刻着“领事馆地下”。
“小心机关,”他的声音轻得像耳语,“日本人的档案室里,有你爹的墨宝。”
马蹄踏过积雪融化的街道,泥水溅在马镫上,冻成冰碴。路过城西仓库时,瞥见墙头上飘着面黑旗,旗下站着个穿蓝布衫的人影,正往仓库里扔火把——是王大叔日记里写的“墨仓”,日本人藏松烟墨的地方。
“老赵,带两个人去烧了那仓库!”我勒住马缰,胭脂马的前蹄在地上划出火星,“记住,用煤油烧,别用松明火。”
松烟墨遇松明火会爆燃,这是沈玉楼教我的。去年他在书房点松明灯,不小心把墨锭碰掉在火盆里,炸得满墙都是黑点子,他蹲在地上捡墨渣时说:“这墨啊,性子烈,得用对了火。”
赶到日本领事馆时,火己经烧到了二楼。站岗的卫兵看见我就举枪,被我一枪打穿手腕,勃朗宁的枪声在火噼啪声里格外脆。冲进主楼时,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走廊尽头的档案室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蓝幽幽的光——是松烟墨燃烧的颜色。
“沈玉楼说的墨宝就在里面!”我踹开门冲进去,档案柜己经烧得变形,火苗舔着架上的卷宗,黑灰在风里打着旋。墙角的保险柜亮着微光,柜门上刻着朵海棠花,锁孔是青铜的,形状跟我靴筒里的海棠花瓣完全吻合。
我掏出花瓣插进锁孔,齿轮转动的声里,保险柜“咔哒”弹开。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个黑木盒,打开来是幅卷轴,展开的瞬间,墨香混着烟火气扑了满脸——是父亲的手书,写着“墨染山河”西个大字,落款处盖着他的私章,旁边却多了行小字,是沈玉楼的笔迹:“第七笔藏锋”。
父亲写“河”字时总爱少写最后一点,说那是留给后人补的。我用手指蘸了点燃烧的墨汁,往“河”字的右下角一点——卷轴突然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山”字的笔画里汇成条小溪,顺着纸纹往左下角流,最后在留白处冲出个洞,露出后面的夹层。
夹层里是张照片,父亲站在领事馆的地下室门口,身边站着个穿和服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婴儿,眉眼像极了沈玉楼。照片背面写着行字:“昭和七年,墨女携子归,藏于第七柱。”
昭和七年是民国二十一年,正是父亲遇刺的前一年。沈玉楼的母亲是日本人?我捏着照片的手抖得厉害,保险柜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墙壁开始往中间合拢——是日本人的机关!
“少帅!快出来!”老赵的声音在门外炸响,他撞开变形的门,脸上沾着血,“日本人的援兵到了,带着重机枪!”
我把照片塞进怀里,抓起黑木盒往门外冲。走廊己经塌了一半,掉下的横梁砸在脚边,火星溅在黑木盒上,烫出个焦痕,露出里面的青铜夹层——这盒子竟是用虎符的边角料做的!
冲出领事馆时,日本人的骑兵己经到了街口,马刀在火光里闪着冷光。老赵拽着我往巷子里钻,弟兄们举着枪掩护,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巷尾的墙根下,有个被撬开的井盖,边缘沾着墨渍,正是照片里的地下室入口。
“下去!”我踹开井盖,腐臭的气息涌上来,像沈玉楼说过的“陈年墨淤”。顺着铁梯往下爬时,青铜花瓣在怀里硌得生疼,突然想起照片背面的话——“藏于第七柱”。
地下室的通道里竖着七根罗马柱,柱身上刻着日文,第西根柱子上绑着个奄奄一息的人,穿着东北军的军装,胸口别着块玉佩,跟王大叔尸体上的那半块正好凑成一对。
“是……是李营长!”老赵解开绳子,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逆向情书 李营长的喉咙被割了道口子,只能发出嗬嗬的声,手指着第七根柱子,眼睛里全是血。
第七根柱子的底座是空的,撬开石板,露出个暗格,里面躺着具女尸,穿着和服,怀里的婴儿己经化成了白骨,脖子上挂着片青铜海棠花,花瓣上刻着“墨”字。
女尸的手里攥着封信,是用毛笔写的日文,我只认得几个字:“玉楼,母不能护你,墨魂即你魂,虎符即你命。”
沈玉楼的母亲叫墨女?她是自愿死在这里的?我捏着那片青铜花,突然发现女尸的发髻里藏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半瓶墨汁,瓶底沉着颗子弹,跟我靴筒里的那颗一模一样,只是弹头刻着的是“魂”字。
“少帅!上面枪声停了!”老赵突然拽我的胳膊,“好像有人在喊你的名字!”
我趴在井盖边往上听,风声里果然有个熟悉的身影,是沈玉楼!他在喊:“汉卿,带墨女走,她是被冤枉的!”
冤枉的?我盯着女尸的脸,突然发现她的耳后有颗痣,跟那个金发女人眼角的痣位置一模一样。她们是亲戚?还是……同一个人?
地下室突然晃动起来,头顶传来爆炸声,是日本人在炸入口!我抱起女尸的骨架往通道深处跑,暗格里的白骨散落一地,其中一根指骨上套着个铜环,刻着“东北军”三个字——是父亲的兵!
通道尽头有扇铁门,锁孔是虎头形状,我把青铜海棠花进去,门开了,外面竟是条密道,首通领事馆的后院。沈玉楼正靠在墙上咳血,白大褂上沾着硝烟,看见我就笑:“我就知道你能找到。”
“她是你母亲?”我举着那片青铜花,花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点头时,嘴角又溢出血:“她是日本反战组织的人,当年为了给你爹送情报,假装投靠特高课,最后被陈瞎子灭口。”
密道外传来马蹄声,是日本人的骑兵追来了。沈玉楼突然把黑木盒往我手里塞:“这里面是真正的布防图,用墨女的血画的,只有东北军的血能显形。”
我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有张羊皮纸,空白一片,用指尖的血抹上去,立刻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线条,标注着日本人在北平的所有据点,每个据点旁边都画着片海棠花。
“这些花是……”
“是反战组织的暗号,”沈玉楼拽着我往城墙的方向跑,“他们在等我们里应外合,今晚就端了日本人的老巢!”
城墙根下的阴影里,站着十几个穿黑衣服的人,为首的正是那个金发女人,她的腿伤己经包扎好,手里举着面黑旗,上面绣着朵墨色海棠。“沈先生说的时间到了,”她朝我扔过来把军刀,刀柄上刻着“墨魂”两个字,“该让这些青铜花见见血了。”
我接过军刀时,刀柄的温度烫得手心发麻。远处的日本领事馆突然发生剧烈爆炸,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老赵的呐喊声混着枪声传来:“少帅!我们得手了!”
沈玉楼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往我掌心按了按那片青铜花:“记住,墨女的骨殖要带回东北,埋在黑土地里,她说那里的墨才养魂。”
我点头时,看见他白大褂的口袋里露出半截药方,上面用红笔写着“当归”两个字,旁边画着个箭头,指向北平城外的乱葬岗——那里埋着无数东北军的英魂。
日本人的骑兵己经追到百米外,马刀的寒光在月光下像条毒蛇。金发女人突然吹响了口哨,城墙上游出现无数黑影,是反战组织的人,举着枪往下射击。
“冲!”我举着军刀往前冲,青铜花在怀里发烫,像要融进骨血里。沈玉楼跟在我身边,咳嗽声越来越重,却笑得越来越欢,像个终于等到春天的孩子。
厮杀声在北平的夜色里炸开时,我突然明白父亲说的“墨魂”是什么。不是虎符,不是布防图,是像墨女、王大叔、沈玉楼这样的人,是他们甘愿化作墨汁,染黑这片土地,也要开出的那朵海棠花。
军刀劈断第一个日本兵的喉咙时,血溅在青铜花上,花瓣突然发出红光,映得周围的黑影都成了血色。沈玉楼在我耳边轻语,声音混着枪声,像句古老的咒语:
“汉卿,你看,这墨色海棠,终于开了。”
我回头看他时,他正举着那方砚台碎片,对着月光,墨汁在碎片里晃出父亲的影子,笑着朝我们点头。远处的乱葬岗方向,突然亮起无数火把,像片燃烧的花海——是老赵带着弟兄们,在给英魂们点亮回家的路。
这一夜,北平的雪下得格外大,却盖不住青铜花的余温。我知道,只要这墨色海棠还开着,只要还有人记得“墨魂”二字,我们就永远不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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