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走后，苏念把那套破旧的棉袄摊在炕上，一点点检查。棉袄的领口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棉絮又黑又硬，像是结了块。袖口打着三个补丁，颜色都不一样，针脚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出自不会做针线活的男人之手。裤腿短了一截，被人用同色的布条接了上去，接口处粗糙得硌手。
这正是“小念”该穿的衣服。一个从乡下逃荒来的孤女，能有件蔽体的棉袄就不错了，哪里还管得上好坏。
苏念脱下身上的单衣，换上这套新棉袄。衣服又肥又大，套在她单薄的身上，像个空荡荡的麻袋。她用麻绳在腰上勒了两圈，才勉强合身。袖口太长，她卷了三圈，露出冻得发红的手腕。
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灰扑扑的棉袄，乱糟糟的头发，脸上故意抹了点灶膛里的黑灰，再加上脖子上那道显眼的瘀伤，活脱脱一个饱经风霜、胆小怯懦的乡下哑女。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可怜，不会多想。
“很好。”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接下来，她开始仔细研究老鬼留下的那张兵工厂地图。地图画得很简单，只有几个主要的建筑和哨卡，但标注得很清楚。正门有两个哨卡，荷枪实弹的日军士兵守着，进出的人都要搜身。侧门是给工人走的，也有伪军盯着，查得没那么严，但也不能大意。后门最偏僻，是运废料和招杂役的地方，只有一个老掉牙的伪军在那里看着，相对容易混进去。
“刘工头……”苏念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老鬼说过，刘工头是地下党在兵工厂里的眼线，己经潜伏了五年。他表面上是负责杂役调度的工头，对日本人阿谀奉承，背地里却在偷偷收集兵工厂的情报，还帮着不少有危险的同志转移出去。
“他认识你姐姐。”老鬼临走前特意叮嘱，“但你别主动提，他有自己的规矩。见到他，按我说的暗号做，他自然会明白你的身份。”
苏念把地图上后门的位置记在心里，又反复回想刘工头的特征——五十多岁，背有点驼，左手缺了根小指，听说是早年被机器轧掉的。这些细节，她一个都不敢忘。
她将地图凑近灶膛的火苗，看着它一点点蜷曲、变黑，最后化为灰烬。灰烬被她用手指捻起，撒进墙角的裂缝里，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做完这一切，她坐在炕边，摸着脖子上的瘀伤。虽然还是火辣辣地疼，但比起心里的那份焦灼，这点痛根本算不了什么。她想象着明天走进兵工厂的场景：高耸的围墙，带刺的铁丝网，荷枪实弹的哨兵，还有那些穿着工装、面无表情的工人……那里一定像个巨大的铁笼子，每个人都在笼子里小心翼翼地活着。
她低头看了看胸前的齿轮项链，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像是姐姐的手在轻轻按着她的胸口。“姐姐，我就要进去了。”她在心里轻声说，“你放心，我会小心的，会找到你留下的东西，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窗外的天渐渐暗了下来，胡同里传来各家各户关门的声响。苏念吹熄了油灯，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喉咙里的疼一阵阵袭来，提醒着她即将面对的一切。
她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的破洞，那里能看到几颗稀疏的星星。小时候，她和姐姐躺在院子里看星星，姐姐说，每颗星星都代表着一个死去的英雄，他们在天上看着，等着后人把侵略者赶出去。
“姐姐，你是不是也变成星星了？”苏念在心里问，“你要看着我，给我勇气啊。”
黑暗中，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明天，就是她踏上复仇之路的第一天。无论多难，她都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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