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街面上的行人渐渐变了。挑担的、拉车的少了，穿工装的多了起来。他们大多面色黝黑，手上布满老茧，袖口沾着油污，走路时腰杆挺得笔首，却很少说话，眼神里带着种麻木的疲惫。
苏念知道，快到了。
她顺着墙根拐进一条更窄的街，路边堆着废弃的铁皮和木板，散发着铁锈和霉味。几个孩子在垃圾堆里翻找，手里拿着生锈的铁片，互相打闹着，笑声里却带着股说不清的苦涩。
“喂，你往哪走？”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苏念吓了一跳，猛地停下脚步，看到一个坐在小板凳上的老婆婆，正眯着眼睛看她。老婆婆穿着件打补丁的棉袄，手里拿着根拐杖，拐杖头磨得发亮。
苏念赶紧低下头，往旁边挪了挪，想绕开她。
“那边是兵工厂，不是你该去的地方。”老婆婆又说，声音里带着点警告，“前两天有个讨饭的小孩，想往里面闯，被日本人用枪托打断了腿。”
苏念的脚步顿了顿，喉咙里发紧，说不出话。她抬起头，对着老婆婆比划了两下——手指在嘴边动了动，又指了指远处，做出乞讨的样子。
老婆婆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原来是个哑巴。唉，这年头，活着都难。”她从怀里摸出半块窝头，递过来，“拿着吧，别往那边去了，命要紧。”
苏念看着那半块窝头，黑黢黢的，上面还沾着点糠皮，却散发着的麦香。她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从昨天到现在，她只喝了点冷水。
可她不能接。
“小念”是个胆小的孤女，不敢随便接陌生人的东西。苏念对着老婆婆鞠了鞠躬，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往前走，脚步比刚才快了些。
老婆婆在她身后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再往前走，空气里的煤烟味越来越浓，还混着股刺鼻的硫磺味。路边的墙越来越高，越来越新，上面拉着铁丝网，网眼里缠着碎玻璃。每隔几十步，就有一个哨塔，塔上的日军士兵端着枪，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苏念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冒出冷汗，攥着口袋里的身份牌，指节发白。她看到几个穿工装的工人走到一扇铁门前，掏出身份牌，递给门口的伪军。伪军翻来覆去地看，又搜了搜他们的身，才挥手让他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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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继续往前走，绕过一个拐角，眼前突然开阔起来。
一座巨大的工厂出现在眼前，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盘踞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高高的围墙是青灰色的，上面布满了铁丝网，网线上挂着“禁止靠近”的日文牌子。围墙后面，几座烟囱冒着黑烟，烟柱笔首地冲上天空，把云都染成了灰黑色。
正门处立着两座哨塔，塔上的日军士兵端着机枪，枪口对着外面。门口站着十几个伪军，穿着黑色的制服，腰间别着手枪，正挨个检查进出的人。
这就是太原兵工厂。
吞噬了姐姐的魔窟。
苏念的喉咙突然一阵发紧，不是疼，是堵得慌。她想起老鬼给她看的照片——三年前的兵工厂，烟囱没这么多，围墙没这么高，门口的哨兵也没这么凶。是战争让它变得越来越狰狞，像个永远填不饱肚子的怪兽，每天都在吞噬着钢材、煤炭，还有人的生命。
她低下头，继续往前走，绕到工厂的侧面。这里的围墙稍微矮了些，铁丝网也旧了些，墙角堆着废弃的零件和麻袋，散发着股机油味。
又走了约莫半里地，她看到了老鬼说的后门。
那是一扇铁皮门，比正门小多了，门口站着一个伪军，穿着不合身的制服，帽子歪在一边，正靠着墙抽烟。门旁边有个小窗户，窗户后面坐着个男人，背有点驼，左手缺了根小指——是刘工头。
苏念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停下脚步，在离门不远的墙根蹲下，假装系鞋带，眼睛却偷偷观察着。
刘工头正和那个伪军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笑，点头哈腰的，样子很谄媚。伪军拍了拍他的肩膀，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
苏念深吸一口气，攥了攥口袋里的身份牌，又摸了摸胸口的齿轮项链——冰凉的金属己经被体温焐热了。
她站起身，弓着背，缩着脖子，一步一步朝着那扇门走去。脚下的石子硌着鞋底，有点疼，却让她走得更稳。
远处的烟囱还在冒着黑烟，哨塔上的机枪闪着冷光，门口的伪军吐了口唾沫，刘工头的笑声隔着风传过来，有点刺耳。
苏念的脚步没有停。
她知道，这扇门后面，是地狱。
可地狱里，有她必须找的东西，有她必须报的仇。
她像一颗被风吹动的尘埃，朝着那座巨大的钢铁巨兽走去，渺小，却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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