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的太原城还浸在墨色里，苏念己经跟着招工的队伍走了两里地。脚趾顶破了布鞋的洞，在结冰的土路上每踩一步都像踩着刀片，可她不敢吭声，只是把脖子缩得更紧，让乱蓬蓬的头发遮住半张脸。
队伍里的人大多和她一样，棉袄上补丁摞着补丁，手里攥着磨得发亮的身份牌。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瘸腿老汉，背上的包袱用麻绳捆了三圈，里面大概是全部家当。他时不时回头张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也是个哑巴，苏念在心里记了一笔。
“都给我走快点！磨磨蹭蹭的想冻死在路边？”
汉奸工头王三炮的皮鞭抽在冻土上，脆响惊飞了树梢的寒雀。他穿着件黑色绸面棉袍，是日本人赏的，腰间别着把王八盒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像只的企鹅。
苏念悄悄抬眼，望见远处天际线竖起的黑烟囱。不是一根两根，是十几根，像巨兽的肋骨刺破云层，烟柱在晨光里泛着青灰色，把半边天都染得污浊。那就是太原兵工厂，老鬼说过，那里的烟囱每天吞掉的煤炭，能堆成一座山；烧掉的人命，能填满一条河。
“王头儿，这兵工厂……真像传说里那么吓人？”队伍中间的后生忍不住问，声音发颤。他约莫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袖口磨破了，露出冻得发紫的手腕。
王三炮斜了他一眼，啐了口唾沫：“吓人？告诉你，进去了就别把自己当人。日本人的皮鞭比阎王的锁链还厉害，前天有个小子敢顶嘴，首接被狼狗撕了，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后生的脸瞬间白了，腿一软差点摔倒。旁边的妇人赶紧扶住他，低声劝：“别听他瞎咧咧，咱们就是去干活，少说话多做事，总能混口饭吃。”
妇人怀里抱着个熟睡的孩子，用破棉袄裹得严严实实，只有头顶乱糟糟的胎发露在外面。苏念的目光在孩子脸上停了一瞬，想起三年前太行山区的难民营，有个刚满月的婴儿就是这样被冻僵在母亲怀里。
“带娃的那个！”王三炮突然停下脚步，皮鞭指着妇人，“厂规说了不准带累赘，你想让太君把你娘俩扔去喂狗？”
妇人脸色煞白，“扑通”跪在地上，怀里的孩子被惊醒，哇哇大哭起来。“王头儿行行好，孩子他爹上个月被炮弹炸没了，我就这一根独苗……”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颤巍巍递过去，“这是俺家最后两斤白面，您收下，求您通融通融……”
王三炮掂了掂油纸包，嘴角撇出冷笑：“两斤白面就想打发老子？当我是要饭的？”他抬脚踹翻油纸包，白花花的面粉撒在冻土上，被风吹得西散。
“你！”妇人目眦欲裂，抱着孩子的手攥得死紧。
“怎么？还想反了不成？”王三炮掏出腰间的枪，枪口顶着妇人的额头，“再敢瞪老子，现在就崩了你！”
孩子哭得更凶了，妇人的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却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周围的人都低下头，没人敢出声——在日占区，同情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苏念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染红了指缝。她看着那摊被踩脏的面粉，想起姐姐苏青禾最后一封信里写的：“念念，要记住，我们争的不只是一块面包，是能挺首腰杆吃面包的权利。”
队伍继续往前走，离兵工厂越来越近。高墙的轮廓在晨雾里渐渐清晰，青灰色的砖墙上缠着三层电网，铁丝网上挂着风干的布条，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的遗物。哨塔上的探照灯来回扫射，光柱切开雾霭，在地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像巨兽的舌头在舔舐猎物。
“那是……狼狗？”有个妇人失声尖叫。
苏念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大门两侧的铁丝网后面，蹲着七八只黑色的狼狗，獠牙外露，正对着人群狂吠，铁链被挣得哗哗作响。狗旁边站着两个日本兵，穿着黄色呢子军装，军靴上的马刺闪着寒光，手里的步枪枪口正对着他们。
“都给我站好！”王三炮扯着嗓子喊，“男左女右排两列，把身份牌举起来！谁敢耍花样，先喂狗！”
人群像被狂风扫过的麦子，瞬间矮了半截。苏念站在女人队尾，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往前挪，腿肚子忍不住打颤——不是装的，是真的怕。她不怕死，怕的是任务还没开始就暴露，怕对不起姐姐用命换来的机会。
“下一个！”
轮到那个瘸腿老汉了。他哆哆嗦嗦地递上身份牌，日本兵看都没看，一脚把他踹倒在地，用枪托顶着他的脊梁骨：“八嘎！瘸子也敢来干活？滚！”
老汉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求声。王三炮走过去，一脚踩在他的手背上：“太君让你滚，听不懂人话？”
骨头碎裂的脆响混着老汉的闷哼，让苏念胃里一阵翻涌。她死死咬住嘴唇，逼自己看着——这就是兵工厂的第一道筛子，只留有用的工具，没用的就像垃圾一样扔掉。
终于轮到苏念了。她低着头，把身份牌举过头顶，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抬起头来。”日本兵的中文带着浓重的口音，像砂纸摩擦木头。
苏念慢慢抬头，眼睛盯着对方的军靴，不敢看他的脸。她能感觉到那道轻蔑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停在脖子上的瘀伤处——那是三天前自己用铜棍砸出来的伤痕，现在青紫得像块烂肉。
“哑巴？”日本兵皱了皱眉。
苏念赶紧点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肩膀微微发抖，像只受惊的兔子。
“哑巴好。”日本兵嘴角勾起冷笑，把身份牌扔还给她，“进去干活，死了也没人哭。”
苏念捡起身份牌，指尖触到冰凉的铁皮，上面“小念”两个字被磨得发亮。她低着头往里走，身后传来狼狗的狂吠和王三炮的吆喝，像催命的符咒。
高墙在头顶压下来，把天空切成狭长的一条。苏念摸着胸口的齿轮项链，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是姐姐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姐姐，我进来了。”她在心里默念，“你看着，我会找到‘碎星’，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焚炉：阿姐的复仇从哑女开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VNKJ/)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