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检查站的铁门，轰鸣声像巨石一样砸过来，震得苏念耳膜生疼。她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却挡不住那铺天盖地的噪音——气锤砸击钢铁的“哐当”声，车床高速旋转的“嗡嗡”声，还有蒸汽管道泄漏的“嘶嘶”声，搅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网，把整个厂区罩得严严实实。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铁锈的腥气、煤烟的呛味、机油的臭味，还有一种说不清的甜腻味——后来她才知道，那是铅和汞的味道，能让人慢慢中毒，最后浑身溃烂而死。
“都给我低着头！不准东张西望！”王三炮的声音在噪音里显得格外尖利。
苏念赶紧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路。路面是用碎石铺的，坑坑洼洼，还沾着黑褐色的油污，踩上去滑溜溜的。路边堆放着各种零件，有半人高的齿轮，有扭曲的钢管，还有些不知名的金属块，上面凝结着暗红色的锈迹，像干涸的血。
走在前面的后生不小心踢到块废铁，“哐当”一声，吓得脸色惨白，赶紧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八嘎！”一个穿着黄色军装的日本监工走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耳光。后生的脸上立刻起了五道指印，嘴角渗出血来。“走路不看路？想死吗？”
后生捂着脸，不敢吭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还不快滚！”监工一脚踹在他腿上，后生踉跄着往前跑，差点撞到天车的轨道。
苏念的心跳得飞快，下意识地往人群里缩了缩。她看到监工的皮靴上沾着油污，腰间挂着个铜哨，哨子上拴着红布条——老鬼说过，这种监工最是心狠手辣，吹哨子就是要打人。
转过一个拐角，眼前的景象让苏念倒吸一口冷气。
巨大的厂房连绵起伏，像一头头匍匐的巨兽，铁皮屋顶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厂房之间的轨道上，天车吊着通红的钢坯缓缓移动，钢坯的温度把空气都烤得发烫，远远望去像一条流动的火龙。
一个厂房的门敞开着，里面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十几个工人赤着上身，皮肤被炉火烤得黝黑，正推着小车往熔炉里送煤。熔炉里的火焰是亮白色的，映得他们的脸像涂了层金漆，汗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淌，刚滴到地上就蒸发了。
“小心点！”一个老师傅喊道，“钢水要出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哗啦”一声，赤红的钢水从熔炉里流出来，顺着沟槽往模具里淌，在地上投下晃动的红光。工人们赶紧往后退，脸上露出敬畏又恐惧的表情——这滚烫的钢水既能造出武器，也能轻易吞噬生命。
苏念的目光被墙上的标语吸引住了——“大东亚共荣”、“日中亲善”，用红漆写的，鲜艳得像血。作者“废墟造梦师”推荐阅读《焚炉：阿姐的复仇从哑女开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可标语旁边的弹孔和飞溅的脑浆痕迹，却把这些谎言撕得粉碎。
“那是……”旁边的老婆婆突然捂住嘴，声音发颤。
苏念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厂房后的空地上，竖着几根木桩，上面绑着人。离得太远看不清脸，只能看到破破烂烂的衣服在风里摇晃，像挂在树上的破布条。
“是逃兵。”王三炮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阴恻恻地笑，“昨天晚上想逃跑，被狼狗追上了。太君说，要挂在这里示众三天，让所有人都看看不听话的下场。”
老婆婆的脸瞬间白了，抱着篮子的手开始发抖。
苏念的胃里一阵翻涌，赶紧低下头。她想起姐姐信里写的：“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着血，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血里种出花来。”
前面的队伍停下了，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走过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对着王三炮点头哈腰：“王头儿，辛苦您了，人都带到了？”
“刘工头，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招来的壮丁，你可得好好‘照看’。”王三炮拍着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暗示。
刘工头赶紧从口袋里掏出烟，给王三炮递了一根：“放心，少不了您的好处。”他转过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对着众人厉声道，“都给我听好了！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兵工厂的杂役，给我守规矩点！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违反一条，后果自负！”
苏念看着刘工头——左手缺了根小指，是老鬼说的自己人。她低下头，装作害怕的样子，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刘工头能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潜伏这么久，肯定不简单，得想办法取得他的信任。
“男的跟我去铸造车间！女的去后勤处！”刘工头喊道，“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人群分成两拨，苏念跟着女工往后勤处走。路过一个厂房时，她看到窗台上放着盆仙人掌，在满是油污的环境里长得格外精神。
她的脚步顿了顿——再恶劣的环境，也总有生命在顽强生长。就像她，就像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同志，总有一天能冲破这片阴霾。
“快走！发什么愣！”前头的女工头回头呵斥，手里的藤条在地上抽了一下。
苏念赶紧低下头，加快脚步跟上队伍。眼角的余光又扫过那盆仙人掌，刺尖上沾着点油污，却依旧挺着腰杆。她攥紧了口袋里的号牌，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像一道无声的提醒。
后勤处的方向飘来消毒水的味道，混着煤烟味，成了另一种刺鼻的气息。她知道，从踏入这里开始，每一步都得踩在刀刃上，可只要心里那点念想不灭，就总能找到活下去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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