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勤处仓库送煤时，天开始飘雪。细碎的雪沫子落在油污的地面上，瞬间就化成了黑水，像打翻的墨汁在宣纸上晕开。
仓库门口堆着十几个大麻袋，散发着馊味。苏念扛起半袋煤往里面走，脚下的木板“吱呀”作响，霉味混合着煤烟味钻进鼻孔，呛得她首咳嗽。
“新来的？”守仓库的老头抬起头，他的眼睛半眯着，像只晒太阳的猫，“把煤卸在东南角，别碰那些零件。”
苏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墙角堆着些锈迹斑斑的齿轮，上面用红漆标着编号。她想起姐姐画的图纸，上面的齿轮编号总有规律，便故意放慢脚步，用眼角余光记下几个数字——731、100……
“看够了没有？”老头突然提高声音，手里的旱烟杆在地上敲了敲，“不该看的别瞎看，小心把眼睛看瞎了！”
苏念赶紧低下头，加快脚步往东南角走。路过零件堆时，她假装被绊倒，手在一个齿轮上扶了一下——冰冷的金属上有处细微的划痕，像用指甲刻的“禾”字。
姐姐的名字！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差点把煤袋掉在地上。老头的咳嗽声从背后传来，带着审视的意味。苏念定了定神，把煤袋重重放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在掩饰刚才的失态。
“手脚麻利点！”老头又开始抽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等会儿浅野顾问要来查仓库，别出岔子。”
浅野顾问？苏念心里一动。老鬼提过，兵工厂有个叫浅野慎一的日本技术顾问，据说是兵器专家，深得武田信任。
她刚把煤堆码整齐，就听见外面传来汽车引擎声。不是武田那种军用吉普，是辆黑色的轿车，引擎声低沉平稳，像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顾问来了！”老头赶紧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脸上堆起阿谀的笑，与刚才的警惕判若两人。
苏念趁机躲到煤堆后面，透过麻袋的缝隙往外看。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个穿黑色西装的司机，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一只擦得锃亮的皮鞋踩在雪水里，接着是条熨烫笔挺的西裤，最后是个穿着米色风衣的男人。
他很高，身形挺拔如松，风衣的下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露出里面的羊毛围巾。雪落在他的黑发上，像撒了把碎盐，却半点没减他身上的清冷气息。
这就是浅野慎一？苏念有些意外。他看起来太年轻了，最多三十岁，眉眼深邃如潭，鼻梁高挺，嘴唇抿成条首线，不像个沾满血腥的兵器专家，倒像大学里教西洋文学的教授。
“吉田，把上月的零件报表拿来。”他开口时，声音像冰珠落在玉盘上，清冷中带着种奇异的磁性。
“是，顾问。”老头赶紧从抽屉里翻出账本，双手递过去时腰弯得像只虾米。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焚炉：阿姐的复仇从哑女开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
浅野接过账本，指尖在纸页上滑动，动作优雅得像在弹琴。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与这满是油污的仓库格格不入。
苏念的目光落在他的袖口——那里绣着朵银色的桔梗花，针脚细密得不像男人的手艺。她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姐姐在德国留学时，最喜欢画这种花，说它象征着“永恒的爱”。
“这里的齿轮损耗率怎么这么高？”浅野突然皱起眉，声音冷了几分，“上个月报损三十个，这个月居然有五十六个？”
吉田的脸瞬间涨红：“是……是铸造车间的熔炉老化了，出的零件总爱出裂纹……”
“下周我要看到新的熔炉检修报告。”浅野合上账本，语气不容置疑，“还有，把这些废齿轮处理掉，堆在这里占地方。”
“是！是！”吉田连连点头，额头上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
浅野转身要走时，目光无意中扫过煤堆。苏念赶紧往里面缩了缩，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看见他的眼睛里闪过丝极淡的诧异，像平静的湖面被投进颗石子。
但那诧异只持续了一瞬，快得像错觉。他的目光很快移开，像看块普通的煤渣，转身走向汽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苏念看见他对着司机说了句什么，嘴角似乎勾起抹极淡的弧度，像冰山上的雪在阳光下融化了一丝。
汽车扬尘而去时，溅起的泥水打在仓库的木板上，留下片深色的污渍。苏念扶着煤袋慢慢站起来，手心的汗把麻袋浸湿了一小块。
她不知道这个浅野慎一到底是谁，但他袖口的桔梗花，还有那瞬间的诧异眼神，都像根针，在她心里扎了个小小的洞。
“还不快滚！”吉田突然转过身，对着她吼道，“想在这里偷东西吗？”
苏念赶紧拿起空麻袋往外跑，路过刚才浅野站过的地方时，看见地上有枚银色的袖扣，上面同样刻着桔梗花。她趁吉田收拾账本的功夫，飞快地捡起来塞进口袋，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时，像触到了块滚烫的烙铁。
外面的雪还在下，落在脸上凉丝丝的。苏念往工棚走时，听见两个伪军在闲聊：
“听说了吗？浅野顾问是武田课长的外甥，后台硬得很。”
“何止啊，我听警备队的兄弟说，他以前在关东军待过，手上的人命比武田还多呢……”
苏念攥紧了口袋里的袖扣，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她想起浅野那双清冷的眼睛，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藏着深不见底的暗流。
这个男人，比武田更危险。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枚袖扣上的桔梗花，不像染血的兵器，倒像朵在寒冬里悄悄绽放的花，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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