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勤处的办公室比仓库还小，油腻的木桌上堆着发黄的账本，墙角的铁炉烧得通红，把空气中的煤烟味烘得愈发浓重。刘老歪叼着烟卷，二郎腿翘在桌沿上，皮鞋底的泥蹭在账本上，留下几个黑印子。
“姓名？”他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苏念低着头，把身份牌往前推了推。铁皮牌上的“小念”二字被磨得发亮，照片上的姑娘眼神怯懦，倒有七分像此刻的她。
“哑巴？”刘老歪终于抬眼，目光在她脖子的瘀伤上停了停，嘴角撇出点嘲讽，“这年头，哑巴都敢来兵工厂讨饭吃了？”
旁边的记账员嗤笑一声：“刘头儿，这您就不懂了，哑巴好啊，省得乱嚼舌根。”
刘老歪没接话，从桌下拖出个麻袋，“哗啦”一声倒在地上。一套灰黑色的工装滚了出来，袖口磨得发亮，裤腿沾着不明污渍，散发着股酸馊味，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喏，你的新衣裳。”他用脚尖踢了踢工装，“还有这个。”
一枚生锈的号牌飞过来，苏念赶紧伸手接住。铁皮边缘割得掌心发疼，上面刻着“丙字73号”——老鬼说过，丙字号是杂役里最低等的，干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
“负责哪片？”苏念在心里盘算着，脸上却堆着惶恐的笑，对着刘老歪比划——手指在地上画了个圈，又指了指自己。
“装什么傻？”刘老歪把烟蒂摁在满是烟灰的缸里，火星溅到桌面上，“废料场和三号厕所，听清了没有？”
废料场？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老鬼提过，那里是工厂的边缘地带，堆放着废弃零件和炉渣，平时没什么人去，最适合传递消息。
“怎么？不愿意？”刘老歪眯起眼睛，左手缺了小指的手掌在桌上拍了拍，“不愿意就滚蛋，有的是人抢着干！”
“呜呜……”苏念赶紧摇头，抓起工装往身上比划，又对着刘老歪深深鞠了一躬，装作感恩戴德的样子。
“算你识相。”刘老歪从抽屉里掏出个铁哨子，扔给她，“每天卯时上工，酉时收工，哨子响三次就得集合，迟到一次扣半天饭。”他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还有，少往车间那边凑，尤其是日本人的精密仪器房，进去了就别想活着出来。”
这话像是警告，又像是提醒。苏念攥紧哨子，铁环硌得手指生疼，她对着刘老歪又是一鞠躬，转身往外走。
“等等。”刘老歪突然开口。
苏念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转过身时，看见他正盯着自己的鞋——那双磨破洞的布鞋，在满是油污的地面上格外显眼。
“去仓库领双胶鞋。”他指了指门外，“跟吉田说，是我说的。”
苏念愣了愣，赶紧点头。走出办公室时，作者“废墟造梦师”推荐阅读《焚炉：阿姐的复仇从哑女开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听见记账员在里面嘟囔：“刘头儿，您对这哑巴也太好的，还发胶鞋？”
“你懂个屁。”刘老歪的声音模糊不清，“这种底层的货色，有时候比咱们还管用……”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苏念却攥紧了拳头。胶鞋是防滑的，在废料场干活必须穿——他果然是自己人，在用隐晦的方式提醒她注意安全。
领胶鞋时，吉田正对着账本唉声叹气，看见苏念，没好气地指了指墙角：“自己拿，就那双最旧的。”
角落里堆着十几双胶鞋，大多是破了洞的，苏念一眼就看见最底下那双——鞋面虽然旧，鞋底却纹路清晰，显然是被人特意换过的。她蹲下身去翻找，指尖触到鞋帮内侧时，摸到块硬硬的东西，像是缝在里面的纸。
“快点！磨蹭什么！”吉田不耐烦地催促。
苏念赶紧把胶鞋塞进怀里，对着吉田鞠了一躬，快步走出仓库。走到没人的拐角，她飞快地掏出鞋，撕开内侧的缝线——里面是张折叠的纸条，用铅笔写着几行字：
“废料场第三堆废铁下有暗格，藏着工具。每日酉时三刻，若锅炉房烟囱冒黑烟，便是安全信号。”
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是老鬼的笔迹。苏念把纸条凑近铁炉的火苗，看着它蜷曲、变黑，最后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她换上胶鞋，尺码刚刚好，走起路来稳当多了。往废料场走时，路过一片空地，几个劳工正蹲在地上吃饭，黑黢黢的窝头就着雪水，吃得狼吞虎咽。
“喂，哑巴！”一个络腮胡男人朝她喊，“过来，这有半个窝头给你。”
苏念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男人把窝头递过来，上面还留着牙印：“我叫王大壮，以后有啥重活干不动，跟哥说。”
“谢……谢谢……”苏念想开口，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赶紧低下头，接过窝头往嘴里塞。粗糙的麸皮剌得嗓子生疼，她却吃得飞快——从昨天到现在，她只喝了点冷水。
“慢点吃，别噎着。”王大壮递过来个水壶，“这兵工厂不是人待的地方，咱们穷人不帮穷人，谁还能帮咱们？”
苏念接过水壶，喝了口温水，喉咙里的灼痛感缓解了些。她看着王大壮黝黑的脸，还有他身后几个同样面黄肌瘦的劳工，突然想起姐姐说的：“真正的力量不在枪里，在人心里。”
远处传来哨子声，两短一长——是集合的信号。王大壮赶紧站起来：“我得去上工了，你也赶紧去废料场吧，那里的监工是个瘸子，虽然凶，倒不随便打人。”
苏念对着他点了点头，把剩下的半个窝头揣进怀里。往废料场走时，阳光透过烟囱的缝隙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破碎的画。
她知道，从穿上这双胶鞋开始，她的潜伏才算真正开始。而这片看似荒芜的废料场，将是她在这座魔窟里，第一个秘密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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