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料场的铁栅栏被冻得发脆，苏念推开时，合页发出"咯吱"的惨叫，惊飞了落在废铁堆上的乌鸦。这里比清晨更乱了，新运来的炉渣还冒着白气，混着生锈的齿轮和断裂的钢管，像座刚被炸开的坟场。空气中弥漫着股焦糊味，是昨晚没烧透的煤渣混着机油的味道，吸进肺里像吞了把沙子。
"丙字七十三号！"瘸子监工的声音从瞭望塔上传来，他正用望远镜盯着苏念，金属镜筒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把那堆废铁分类！能回炉的放左边，不能用的扔右边！"
苏念"呜呜"应着，拿起根铁棍往废铁堆走。这根铁棍是她特意选的，柄上缠着破布条，虽然锈迹斑斑，但顶端被磨得很尖——昨天清理厕所时，她用这根铁棍撬开了松动的地砖，藏了半块窝头。现在，它又有了新的用途。
废铁堆像座小山坡，最上面是些扭曲的钢筋，被炮火炸得像麻花。苏念记得老鬼说过，这种被炸过的钢筋韧性最好，煨弯了能当撬棍，磨尖了能当武器。她假装费力地搬动钢筋，手指却在飞快地判断粗细——太粗的不好藏，太细的不结实，最后选中了根手腕粗的，重量刚好能藏在袖管里。
"快点！别偷懒！"瞭望塔上的瘸子监工又在喊，声音里带着不耐烦。他的左腿是被炮弹炸断的，据说以前也是个技工，后来因为顶撞日本人被打断了腿，才成了监工。苏念猜他心里大概也憋着股气，因为他打劳工时总往屁股上打，看着狠，其实不伤筋骨。
苏念加快动作，将那根钢筋往左边堆扔。钢筋在空中划过道弧线，落在一堆螺栓上，发出哐当的响声。但没人注意到，她的手腕轻轻一抖，钢筋落下的角度偏了半寸，正好卡在两块钢板中间——这个位置很隐蔽，又方便随时取用，是她昨天就选好的。
日头爬到头顶时，苏念己经分好了半堆废铁。汗水浸湿了她的工装，后背火辣辣地疼，但她不敢停。她知道，监工的眼睛正透过望远镜，像毒蛇一样盯着她。她的动作必须始终保持那种笨拙又努力的样子，就像她第一次在难民营里看到的那些灾民，用麻木掩饰着求生的本能。
午饭是两个黑窝头和一碗雪水，她蹲在废铁堆的阴影里，小口小口地啃着。窝头太干，剌得喉咙生疼，她就着雪水咽下去，感觉像吞了把刀片。这时，两个搬运工推着辆独轮车过来，车上装着些被砸碎的仪器零件。
"哑巴，搭把手！"其中一个喊道，他是负责搬运废料的老李，前天苏念帮他捡过掉在轨道上的扳手，从那以后总会偷偷给她留点能用的东西。
苏念赶紧跑过去，帮他们把零件卸下来。在搬运一块仪表盘碎片时，她的指尖触到片冰凉的金属——是块手表的机芯，齿轮还完好无损。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不动声色地将碎片往废铁堆深处推了推，然后用脚踩了踩。
"这破表，听说是什么德国货。"老李啐了口唾沫，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浅野顾问的，昨天不小心摔了，就让人砸了扔过来。"
浅野慎一的？苏念的眼睛亮了。她知道这种德国机芯的精密程度，里面的游丝和齿轮可以拆下来做微型工具，甚至能用来开锁。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干活，等搬运工走远了，她立刻用铁棍撬开那堆零件，把手表机芯捡起来。机芯很薄，比铜板还轻，她飞快地塞进袖口的夹层里——这里有块补丁，是她特意缝的，里面能藏小东西。
下午的太阳开始偏西，废料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苏念终于把所有废铁分好类，累得首不起腰。她靠在铁堆上喘气，看着夕阳把天空染成血红色，突然注意到最右边的废料堆后面，露出截黑色的橡胶管——那是输油管的残骸，管壁很厚实，割开了能当防水袋。
她的心又提了起来。左右看了看，瞭望塔上的瘸子监工正在打盹，他的望远镜斜挂在脖子上，镜片反射着夕阳的光。远处的巡逻兵刚转过拐角，脚步声在空旷的场院里显得格外清晰。苏念假装去捡掉在地上的窝头，飞快地绕到废料堆后面，用铁棍将橡胶管拽了出来。
管长约摸两尺，一端是封死的，正好能装下她收集的那些"宝贝"。苏念将橡胶管往腰间一缠，外面套上工装，谁也看不出来。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刚要离开，眼角的余光瞥见块带字的铁皮，半埋在炉渣里。
她扒开炉渣，看清上面的字——"特"、"品"、"库"，剩下的被砸烂了，但她能猜到，这是"特品库"的牌子。特品库是存放精密仪器和秘密图纸的地方，老鬼说过，那里的守卫比武器库还严，墙是钢筋混凝土的，门是三寸厚的钢板，连通风口都装着密码锁。
苏念的指尖在"库"字的缺口上，铁锈混着炉渣硌得皮肤发疼。她忽然想起浅野慎一袖口的桔梗花——特品库的守卫换岗时间，正是他每天在走廊打电话的时刻。
她用铁棍在铁皮旁的炉渣里捅了个深洞，将那块带字的铁皮埋进去，又在上面压了块半截的齿轮。齿轮的齿纹对着西北方，那是特品库的方向。
做完这一切，她拍了拍手上的灰，推着空车往回走。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沉默的蛇，正朝着猎物缓缓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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